暴雨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才渐渐平息。
他们醒得也早,低语了一会儿,听到电器重新连上电路的“滴滴”声,又过了一会儿,就从床上起来了。
万幸的是昨天晚上那么冷,也都没有人感冒。
顾南笙煮了面条,又说起这片地区停电的原因:
“听说是哪里的树倒了,把线路压断了。”
他看了眼窗外湛然如洗的天空,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天气预报说还得下雨,昨天晚上公布的暴雨蓝色预警,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天气肯定是不适合出行的,于是只能先把行程推迟。
预警解除之前本来和慕喻那边约好,去看看婚房,但是慕喻突然有事,他们也不急于一时,索性就约在了顾南笙他们婚礼的后面。
预警解除之后,没过几天就出发去恒城。
那边温度要高一些,只是有些远。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在预订的酒店住下。
躺下的时候觉得太阳穴有点疼,暗叹一声,觉得自己认床的这个毛病真的是时好时坏,顾衍好像察觉到她有些不舒服,手先抚了抚她的脸颊,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才又将手背贴着她的侧颈,声音很低:
“是不是头疼了?睡不着吗?”
何倾叹一声:“家里的床舒服。”
他又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地把她搂紧些,又缓声叹道:“以前旅行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这一句里面的情绪实在复杂,何倾眼睫轻颤,突然有些了解自己问他,他们没在一起之前,他都是怎么过的的心情。
既希望他知道,又希望他知道了不要心疼。
一个人的生活总是潦草些的,尤其是情绪不怎么好的时候,这样的生活习惯大抵也成了她身体不太好的罪魁祸首之一。
于是顿了顿,声音微哑,略带笑意:“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认床,只认他。
他似乎是顿了一下,伸手抱紧了她些,呼吸深沉。
何倾睡着的时候似乎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是喊她:“倾倾......”但是却又显得朦胧模糊,好像是在梦中,再醒过来的时候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她的眉眼缓和下来,睡意渐浓的时候,他被攥紧的心脏才好像也被轻轻松开,露出可以喘息跳动的余地。
他根本不敢去想她过去的这些年,一个人撑着的时候,有多累,累了饿了的时候谁来照顾她。
心底蓦然的酸涩。
不想让她再多吃一点苦。
--
到老房子的时候是下午了。
这片算是老城区,城市规划里建议保留的一部分,大部分都还是原来的建筑风格,黑瓦白墙,但是人烟明显比中心城区稀少,气氛也安静得多。
老宅很多年没人了,开锁的时候摸着都是一层灰,锈迹脱落些,倒还打得开,何倾给顾衍擦了手,看了眼那把显得有些古老的锁,然后看向顾衍。
身材挺拔的人动作缓慢地把大门推开。
空空荡荡的堂屋,地上似乎是回潮,湿漉漉的一片,有些地方冒出些细碎的杂草来。
剩下的只有些老式的家具,桌椅之类。
四处看了看,保存得尚完整,也算干净清洁,除了灰尘多些,蜘蛛网都少有。
最后去的后方的祠堂。
里面没有牌位,只是留了这么个地方。
顾衍看了一眼何倾,声音微哑:“我们到墓前再祭拜。”
这里离父母,还是远了些。
老宅湿气太重,他们没有停留太久,重新找了酒店住下。
安顿好之后去看父母。
顾衍父母的墓地在城区的另一个方向。
也许是因为新年,这里的墓碑前大多已经祭扫过,他们走在生了青苔,有些湿滑的石阶上,找到了他们父母的墓碑。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模糊,依稀看得出来都是很温和从容的人,紧邻着。
顾南笙低头看到墓碑前的鲜花,脸色一变,上前想要把这花给扔了。
那家人根本没有资格祭拜他们父母。
顾衍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墓,沉默。
顾南笙顿住脚步,哑着声音喊了句:“哥。”
顾衍握着何倾的手,最后缓声道:“放着吧。”
他知道那位顾女士曾经想要立下遗嘱,把自己的墓地迁到这里来,当时他以为姑姑是伤心过度,实在不舍得父母,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些讽刺。
可是父母不会愿意他和南笙刻薄待人。
残阳如血,天空都好像被撕裂开,露出了一道间隙逐渐扩大的暗沉伤口。
何倾第一次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那么冰,那么紧。
顾衍自知不是情绪能够控制得当的人,也很久没有来过父母的墓前了,只是哑声开口:
“爸,妈。”
“我们来看您了。”
“一切都好,你们放心。”
他握着何倾的手,声音嘶哑:
“你们认得倾倾的......我们已经结婚了,现在很好。”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声音已经有些艰涩了:
“南笙也快成家了,婚礼就在这里办。”
“真相查清楚了。”
“顾氏也已经翻案。”
他该做的,全都完成了。
--
刚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就黑了,他们回到房间,何倾才伸手摸他的脸,声音有些哑:
“顾衍。”
顾衍只是微微闭了眼,抱着她,最后自嘲地开口,声音嘶哑至极:
“我真的很不孝顺,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看他们.....”
何倾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心脏酸涩。
不是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作为儿子,作为兄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没有不孝顺。
可是喉咙却艰涩地说不出话来。
明明她的顾衍当年也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少年,明明他可以不用背负这一切的。
她的顾衍是那么好的顾衍。
可是却一夜之间就失去了父母,只能守着年纪还小的弟弟,背着那么沉重的压力,转选了理科,转学了金融,还要因为为顾氏翻案,背上心机深沉,心思狠毒的罪名。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是那些人,害得顾衍这么多年,都不敢来父母的墓前。
父母的仇没有报,顾南笙没有长大成人,他怎么敢来父母的墓前。
何倾都无法想象,在顾氏翻案之前,顾衍是怎么过的,是不是每天只能用这样的念头,来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去面对那些指责刁难,还有无处不在的窥视。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却孤身撑了这么多年。
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