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珞倏地扭过头:“莫景行??”
他记事的时候起就被贺云初接回了身边,但是记忆力总模模糊糊有个影子。
一个高大邪魅的男人,养过他一段时日。
甚至后来还能回忆出来他的样子,因为贺仪跟那个人长了一张肖似的脸。
莫景行。
他在天辰二年的时候被苏见祁带回了苏北,后来怎么样,贺云初倒也没有再听说过。
这个人是生是死她都没有刻意去打听。
今日提到他,是因为想起贺仪少时受过的那次伤——
那时候陈凛渊是替平安诊治的人,他最清楚贺仪的病情。
虽然这十多年都顺顺利利的过来了,但是当年伤及的就是内脏,说不好有没有留下病根。
贺仪的病情来势汹汹,贺云初怎么都想不通她发病的原因,左思右想也就只想起这么一桩。
或许,真的要找陈凛渊来看一看才清楚?
可是已经过了十多年,当年那个两鬓染白的老先生,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将近迟暮,他还在世上吗?
这十多年不仅莫景行没有消息,陈凛渊也同样失去了消息。
但是卫珞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我这就让人去找。”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卫珞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苏北皇帝苏见祁,他派人快人去了苏北,又分几手准备,将寻人的暗卫都分散连夜出去打听。
忙完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他回了欢喜宫。
这里头有他的寝殿,可卫珞最终还是去了北边。
纱窗上烛火颤动,里头传来笑闹声,还有贺仪不时的几声咳嗽。
卫珞听了一耳朵脸色就沉了,大步进去,果然,卫瑜那臭小子在这儿。
卫瑜小了贺仪和卫珞近三岁,是真正的含着蜜罐出生的。
他降生的时候,卫司韫治理的西陵国泰民安,贺云初的后宫全然喜气洋洋,上头又有兄长和姐姐。
......虽然兄长很凶,不,非常凶。
但是卫瑜还有姐姐啊,他从小是在贺仪手里大的,兄长不疼,姐姐可稀罕的很。
所以卫瑜和贺仪的感情非常好。
这不,下了学完成了太傅交代的任务,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知道贺仪不舒服,所以他想尽法子逗她开心。
卫珞眼神一瞥,发现卫瑜手上还举着他下午从宫外带回的糖人,正哄着贺仪喝药。
“阿姐,再喝一口吧,就一口了,喝完整个糖人都给你吃,行不行?”
贺仪偏脸又咳了两声,她有点难受,也不好拂了弟弟的面子,忍着苦将碗底的中药喝干净了。
“好了。”
卫瑜高兴了,将碗扔给一旁的嬷嬷,拱着脑袋就要扑到贺仪身上去撒娇。
他到底小一些,以为姐姐只是闹了风寒。
但是还没靠近就被人扯着领子拽出来。
“大胆!谁敢动本皇——哥!”
看清自己身后是卫珞,卫瑜一个弹跳就起来了,根本不敢造次。
卫珞手一扬将他扔远了一些:“滚蛋!”
卫瑜有点委屈,看看贺仪,希冀他阿姐护着他。
贺仪看他可怜,张唇就要说话,卫珞冷声一喝:“你也闭嘴!”
贺仪:“......”
她以为卫珞是这次出门不顺利,心情不好,于是提起精神,捏过他的袖子摇了摇:“你是不是累了?”
贺仪是从来不会诉苦的,即便自己已经难受的紧了,还是先关心别人。
卫珞看她这副样子就烦。
从小就窝窝囊囊的,被他暗地里使绊子了,欺负了,从来不知道说。
也不知道这么窝囊的性子怎么养出来的,叫人看了更想欺负。
卫瑜在后边看着,忍不住打抱不平:“哥,你不要对阿姐这么凶,她都这么难受了。”
卫珞听完没有立即说话。
卫瑜以为他是听进去了,叽叽喳喳地继续说着自己今日听来的趣事。
小孩子哪有秘密,一个屁也憋不住。
“我今日听太傅说,父皇正在给阿姐找夫婿呢,王孙楚侯,单子都已经拟出来了,等阿姐身体好些就送过来给她挑,但是我好舍不得啊,我不想阿姐离开欢喜宫。”
卫珞猛地转头看向贺仪,眼神又是那种很凶很凶的:“成婚?”
贺仪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吓得咳起来。
这一咳有收不住的趋势,咳着咳着,唇边出现了血沫。
卫瑜吓坏了,撒腿就往外跑:“母后!母后快来!阿姐她出血了!”
卫珞一张脸渐渐铁青,他将贺仪揽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唇边洇出的血迹。
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贺仪实在没有力气了,恹恹地靠着卫珞。
贺云初下午被叫去太医院还未归,卫瑜找不见她又匆忙让宫人去传太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贺仪缓了一会,感觉自己背后有只手在一直给她顺气。
终于舒服一点了,她想要退开,却被那只手摁住不能动弹。
许多小时候的事涌入脑海。
她想起最初在船上见面时,第一次就跟卫珞打了架,那时候他还叫乐瑥。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一起长大。
如今少年的胸膛宽阔,心脏跳动强有力。
贺仪突然笑了一声。
卫珞绷紧的声音传过来:“笑什么?”
“没什么,”贺仪轻轻地回答,他们从未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她觉得稀罕:“殿下,我如果死了,你会伤心吗。”
“闭嘴!”
卫珞的声音有些颤意,却依旧很凶:“你闭嘴。”
贺仪不说了,她闭上嘴也闭上眼,难得将脑袋在他怀里埋了埋,很依赖的姿势。
静默无声,贺仪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听到他霸道的说了一句话。
“也不准选夫婿。”
她提唇笑了笑,被下的一只手伸过去,抓了抓卫珞的手腕。
卫珞手上沾了她唇角的血,一点点凝结了。
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变轻变沉,他抬起已经结成血痂的手,在贺仪的侧脸轻轻刮了一下。
脸上隐忍的情绪这才慢慢散开,眸里倒映的只有一个人的脸。
苏北的消息回来的很快。
一个人只要还与世间有联系,那找起来就不会毫无头绪,只是苏见祁不让卫珞直接去打扰陈凛渊。
他回信一封,只短短四个字:稍安勿躁。
贺仪的病情确是拖不得了。
卫珞的脾气随着她的病情加剧越发变得阴沉,甚至打算亲自去一趟苏北。
然而要出发那日,倒是传来了消息。
暗卫将信送到卫珞手上,说人在扶风城外一个小村庄里等。
卫珞当即就要派人去接:“还不赶紧迎进来!”
暗卫有些为难:“陈老先生说了,他不方便进宫,要殿下将小主带出宫去。”
若不是紧着贺仪的病,卫珞差点冲过去将人拎过来打一顿。
可眼下除了被人拿捏毫无办法。
他命人备了马车,将炉子烧得火热,这才用大氅裹了贺仪带上车。
贺云初是不放心的,卫司韫倒觉得无妨:“不过是见见故人,你儿子能招架的住。”
卫瑜蹬着腿想要爬上马车,被卫珞毫不留情赶下去了:“滚蛋。”
到了城外,一座僻静的庄园外,地上堆着个新鲜的雪人。
卫珞将贺仪抱在怀里,一步步踏进门。
冬雪很冷,贺仪只露了半张小脸出来,眼睛扫视了一圈,有些紧张:“是这儿了吗?”
卫珞点头,侍卫去敲门。
许久门才被打开,露出个一身紫色长衫的男人。
贺仪看着,双眸微微睁大。
很小时候的记忆涌上来,她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不掩盖的杀意。
她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世。
卫珞看出她害怕,将她裹紧了一些,抬眼,直视过去。
莫景行在一片白的雪地里露出脸来。
已经到了中年,可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他扫视过贺仪的时候,也不再带着杀意。
卫珞张唇出声:“原来你没死。”
莫景行让开路,一挑眉,笑的时候还与从前一样带了股邪魅:“我很遗憾听到的第一句不是叫我爹爹。”
陈凛渊已经拄着拐,看着走近来的少年,感叹似的出了口气。
这些年游历四方,没想到一眨眼,小娃娃们都长大了。
他冲贺仪招手:“小平安,爷爷给你把脉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