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拦住前来传话的小厮,自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内室。
小姐正坐在妆奁前梳妆,倒映在铜镜中的美人,娥眉轻扫,唇如朱樱,乌黑的秀发被盘成层层叠云,柔媚鲜妍,自是一派倾城风骨。
“小姐,老爷在西园,请你过去。听说早上赵姨娘忽然闹起来,还悬梁自尽,多亏丫头发现的及时……老爷这时候找您去,怕是要发难呢……”
绿芜说着打开衣柜,柜中桁架上披展着一件雪青色的刺绣缎裙。
红叶将星河的发髻梳理妥当,层层叠叠、边边角角没有一丝凌乱,“小姐,想带哪些钗翠?”
见红叶紧绷的神色,星河轻笑了一下,跟她打趣道:“带你最紧张的那件吧。”
红叶叹了口气,从妆匣最底层取出那支桃花簪,稳稳的簪在她的叠云髻上,撅着嘴说道:“小姐你尽管取笑我吧,那宇文将军可不像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当心点,别把我这保命符磕着碰着了!”
星河扶了扶这支簪,“让你做的事情可做好了?”
“做了……可这回我真是真不懂了!为什么让我私下拿着这支簪子,跟那几个人说它是您相好的书生送的?有人追问时,还要跟他们说些不同的名字……”红叶有些不高兴,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世间哪有像自家小姐这样,一点不爱惜名节的大家闺秀。
“这些人都是府上的老人,嘴巴很严。若是哪个名字传到姨娘那里,便证明国公府里早有她的手脚……顺藤摸瓜,当年许多事情都能找个人来跟我说说……”
星河轻轻一笑,旋即站起身来,绿芜、红叶一起在她洁白的中衣外,套上那件精致的绣裙。
红叶摸着绣裙光滑的缎面和精致的朵朵红梅,“双面梅花,夫人的绣工真是巧夺天工!这是她几年前身体好时亲手绣的,说是要给小姐做及笄礼物……如今小姐穿起来正当好!若是夫人见了,一定很高兴……”
红叶说着,背过头去开始擦眼泪,绿芜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
星河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透入的一束光亮,默默念道:“网织好了……是时候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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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孝坐在榻前,肩上靠着哭成了泪人的赵姨娘。
室门打开,星河踏着绣着红梅的缎鞋,踩着柔软的毡毯,款款走来,步步生莲,云鬓中一支简洁的桃花金簪,熠熠夺目。
一屋子的妈妈、仆婢个个屏息凝神,望着脸色阴沉的国公大人。
星河双手叠于额间,俯身长跪,手掌贴地,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
拜过父亲,她并未起身,恭敬地问道:“父亲,有何教诲?”
宋之孝盯着堂下的女儿,沉静的样子很像她母亲,面上的倔强也像她母亲,胸中的乾坤更像她母亲!
“你随驾咸阳都做了什么好事?”他的声音阴沉的有些吓人。
星河唇角微扬,淡淡的说道:“如您所想,如人所说。女儿奉贵人旨意,带了一场舞乐进献,以娱太后耳目。至于其他,都是太后与陛下圣裁。”
听这样不咸不淡的几句,赵蝶衣挺起身子,指着堂下跪着的星河厉声喊道:“娱太后耳目……你是要排挤庶母和弟弟妹妹,陷老爷于不义吧!”
星河望着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眼圈发青,未施粉黛的脸上都是颓色,仿佛苍老了十岁。果然如何精致美丽的花朵,都有它残败的时候。
她瞪大了双眼望着赵蝶衣,吃惊地说道:“姨娘这是在做什么?!人人都知道,太后懿旨表彰父亲恪守纲常、不逾礼制;追封了我母亲;还赏了我封号……这是国公府的喜事啊!你在这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若是传了出去,御史们岂不是要说父亲不敬太后,轻蔑圣意?!”
赵蝶衣一听,一口气没喘上,狠狠咳了一阵,但立刻收了啜泣之声,连忙用锦帕擦尽脸上的泪水。
本以为星河姿态谦卑,是要向自己谢罪,却没想到她一出口,竟把自己堵到了死胡同!
顺着细想,太后的懿旨除了阻了自己的夫人之位,却并没有给国公府带来任何的损失,甚至字面上全是称赞之词。自己方才的哭哭闹闹,反倒变成了不识好歹。
宋之孝脸色阴晴不定,堂下的宋星河似乎沉成竹在胸,父女对峙中的气氛压的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赵蝶衣不由得手里捏了把汗,不时抬眼望向门外。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吵闹声。
宋之孝皱起眉头,正要责问。只听“哐”地一声,一个人从外堂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堂下。
赵明城慌慌张张地追了进来,“老爷,朱先生他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
“太师大人!你可要为学子们做主啊!”朱迅因为激动而脸色涨红,“大小姐让高平郡的梁文替下小人,可那梁文利欲熏心、斯文扫地!把几十家书院都划了学位,只留给家贫学子不足三成,还放任富家子弟在书院里役使寒门学子啊!”
宋之孝眼睛扫过星河平静的脸,“污告他人罪名不小,你可想清楚!”
“不敢!这些都是各州郡学子泣血之书,皆指责国公府不通情理、风骨尽失!”朱迅从怀中拿出一打书信,呈到宋之孝面前。
这时,赵明城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梁文给府里的书信,既然事关书院事务,请您一并定夺!”
宋之孝匆匆看完呈上来的书信,已经面色铁青,额头暴起了青筋。
“你……”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星河,“你这些年在宫家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借书院敛财也就罢了,还帮我策划起接见学子的拜会!你当为父是什么人!结党营私的奸佞小人吗!”
赵姨娘轻抚着宋之孝的胸口,又冲旁边丫鬟招招手,那小丫鬟机敏的端上来一杯茶水,递到她手里。
赵姨娘正要奉茶,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宋之孝手中的信笺说道:“这个‘花逞’,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星河挺起腰背,心中默念:花逞……姜妈妈,原来是你!十年前入府,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忠仆……
“什么名字?”宋之孝反转过信笺,才看到背面的十几个名字,“你认识这些想来拜会的学子?”
“老爷莫要生气,最近府上有些传言……”赵蝶衣欲言又止,一副怕惹恼他的样子。
“快说!你们都瞒着我些什么?!”
“听下人们议论起,大小姐与一名书生有了私情,还……私相授受……那个书生的名字正是叫‘花逞’……”
说话间,赵蝶衣手中的茶水已经被宋之孝打翻在地,落在星河不远处,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裙角。
父亲鸿儒气度,人生极怒的情况下也不会亲自对儿女们动手,最多……只是摔个杯盏而已。此时此刻,那个曾挡在她面前人究竟在哪里?
指尖余温尚存,却不知情归何处。
风雨间,唯有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