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四周,两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着无数火把,正对峙在龙门寺几里外的北邙山脚下。
一边是身穿银甲的中路军右军官兵,一边是身穿玄甲的城防营官兵,双方针锋相对,有些剑拔弩张的态势……两军统领也是互不相让,顶立在进山小路的入口。
三天前,一纸圣谕,命两军全力搜捕疑凶了然。中路军、城防营共派出了近千官兵,由两军统领带队,把龙门寺所在的龙穴山翻了个底朝天,却毫无收获。
周围各州、郡县随处可见缉拿榜文和了然的画像,各条大小道路都已设卡,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所以他一定还躲在附近。
最后,两军统领同时把目光锁定到了这里。离龙穴山不到十里的北邙山!这里地势险要,山林茂密,是两军搜索范围内唯一一片可供藏身的区域。
一连几天的搜索,两军虽没有什么默契,倒也算通力合作。但搜到这里,两边的人马却出现了分歧。
几天来,两拨人一直是分区域搜索,遇到岔路也是各走一边。但到了这里,一左一右可就天差地别了!
左边是层层密林,不仅范围广,还荆棘密布,仔细搜索起来,两三天都难以走遍;右边山林过去不远是一处湖泊,沿湖一线是采石的石料厂和几处矿区,还有不少驻扎的官兵,地势平坦开阔,搜索起来自然要轻松的多。
本来,杨玄风并不想争轻快的差事。可两拨人刚到山脚下,宇文昭麾下的中路军队伍,竟然未知会一声,就直接往小道右边区域去搜。
这让同样人困马乏的城防营官兵有些不服气,两边人马就开始推推搡搡互相较起劲来。
军中官兵就是这样,平日里行军打仗,再苦再累大家都可以咬紧牙关,唯独遇不平则鸣!中路军凭什么一来就要选轻松的区域,难道因为领兵的是大冢宰的亲儿子吗?这更让城防营的官兵们气愤不已!
久在军中,杨玄风自然知道,身为统领,此时他决不能退让!
宇文昭虽然横行霸道惯了,却没想过要选简单的区域,但麾下几个先头官兵,带着队伍就往那边跑……偏偏又和城防营几个好事的针锋相对起来。
要是其他统领,一般都会对他礼让三分,自己乖乖的压制下属,带着队伍搜林子去了。偏偏这西北军回来的杨玄风,是个不懂事的人!竟然带着城防营的人和中路军僵持起来!身为将军,此时他绝对不能退让!
宇文昭将长刀立在面前,看着杨玄风说:“杨将军,什么意思?”
杨玄风反手把长剑落在地上,“宇文将军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怎样,今日是要在这比武吗?”
杨玄风笑了一笑,“事情紧急,耽误不得。但总要给属下们一个交代。”
宇文昭冷哼了一声,“不比武?怎么好交代?”
杨玄风从副将手中接过一枚五铢铜币,“一面'五铢'二字,一面空白。抛掷铜币,'五铢'往上我们搜密林,空白往上你们搜密林。”
各安天命,倒也公平,宇文昭不耐烦的点点头,“那便快点吧!”
杨玄风将铜币轻轻一抛,铜币在空中旋转,转眼落地。
中路军一个小将持着火把去看,回禀道:“将军,是空白朝上!”
宇文昭拿起长刀,“兄弟们,跟我去搜密林吧,谁让人家运气好呢。”
这回,中路军的官兵们倒也没什么二话,纷纷跟着宇文昭弃马登山,往深林深处去了。
杨玄风笑了笑,都是血性汉子,只要公平大家都乐意遵从。
他收起长剑,正要带人往另一边走。转身之间,忽然瞥见路口处,火把照到的矮灌丛上有一点闪光。
走近了一看,灌木的枝叶上挂着一小条青绿色的罗纱,上面有一小朵金线绣的梅花。
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绣沙?还有,这块纱的颜色好眼熟……
他拼命的回想,忽然忆起梦中那个青绿的衣角!
从兵士手里夺过火把,杨玄风不由分说的钻进密林,燕鸣几人也跟着窜了进去。
中路军官兵一边往上走,一边惊异着……城防营这回也太霸道了!完全是不给面子!抢完一次,竟然又来抢一次!
杨玄风顺着找到罗纱的岔道,弯着腰仔细的查看附近地面的痕迹和两边的树丛。
地上有一道浅浅的马蹄印,这里不久前有马匹跑过!他赶紧顺着往前走,很快他找到了第二片罗纱……第三片,第四片……
山势越来越陡,马蹄印越来越清晰。
沿着马蹄印,一路往上走,他终于找到那匹在树下安静吃草的马。看来,走到了这里,骑马的人就改为步行了。
到了这里,路上的痕迹更加清晰了!
一个人的脚印,另一个人拼命挣扎留在泥地上的印记。当时有人被绑着,另一个人拖着他一路往上,看来是雨停前不久才走过去得。
被束缚的人也许正命悬一线!
杨玄风飞快地奔跑着,一如梦中的焦急,眼前闪过的全是那少年苍白的脸。
他甩甩头,这不可能!他明明在乐坊,也许正在帮助京兆尹府推敲案情,怎么也不会在这深林里。
脚下的泥土越变越稀疏,他已经到了一处崖壁前。不远处有一个岩洞,里面竟然有微微的火光!
杨玄风正要往前,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岩洞内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他脚下轻点,发力一跃,踏过几块大石,落在那人面前。
只顾拼命奔跑的星河,没注意到眼前的阻挡,直接撞到了杨玄风怀中。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便慢慢瘫倒下去。
这时,岩洞中追出了满头是血的江宛悠,她三两步飞跃出来,身法几度回转,落到两人的面前。
见了杨玄风,江宛悠不由分说便出手来袭。她拳法精湛,如行云流水,逼得杨玄风后退了几步。
杨玄风将怀里的人安放在一旁,连忙拔剑出手,以凌厉的攻势反转了局面。
江宛悠虽然手无寸兵,轻功却了得,拳脚攻守兼备,又似乎毫不惧剑刃,被杨玄风连伤几剑,却只顾着攻击,脸上毫无痛楚的反应。
杨玄风一边担心那边气息奄奄的人,一边与江宛悠周旋,一时难以迅速制敌!
他心中一急,脚下使出在龙门寺里宫衍所教的连山步……手上虽是长剑,却迅速把攻势拉近到咫尺之间。
江宛悠轻功虽高,身法转换如鸿鹄,却像忽然被对手粘住了一般。两人几个回转间,杨玄风的剑便搭到了她的脖颈上。
看着脖子上的剑刃,她却忽然放声大笑,拔出腰间的匕首,任由长剑抹过她的脖子……直直的向杨玄风捅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的来袭,杨玄风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他反身蓄力一脚,对方瞬间飞出了丈远,重重砸在石壁上。
此间,燕鸣带兵已经赶到。见凶徒已被制服,他赶紧去查看地上的伤者,又指挥着属下进洞搜查。
很快,听到他高呼一声:“将军!是宫先生!”
杨玄风转身望向那边被燕鸣半扶着的人。火把照在他的四周,适才脸上凌乱的长发已被拨开,露出了清丽的面容,果然是他!和梦中一模一样苍白的脸!
“阿衍!怎么是你!宫衍!宫衍!!”
杨玄风接过燕鸣手中的星河,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上上下下检查她的伤,到底伤了哪里,为什么会浑身是血!
手脚和身上都是磨伤、擦伤和瘀伤……肩上深深一刀……手腕被割开了不深不浅的口子,已经失血甚多……胸口……
杨玄风拉开她的中衣,又迅速合上。
宫衍……他竟然是个女子!
容不得细想,他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星河两腕上部扎紧,又使劲摇晃着她,试图叫醒她。
“宫衍!醒醒!不能睡!”
星河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神色焦急的杨玄风,气若游丝的说:“杨兄,是你。我竟然还没死。”
“你当然没死,我现在就带你回营!找军医医治!”
“不!我知道自己留了多少血,军医是治不了的……走大路,回长安,如果能迎上我哥哥和二师兄,也算我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