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仔细一看,是曲冲。她定了定神,当即打定主意,不论他说什么,抵死不承认便是。
曲冲一身深绿色的文官礼服,全身上下一丝不乱,发须依然打理的极为精致,脸上却是失措和惊诧。正惊讶着前阵子还和自己一起查案的乐坊主人宫衍,忽然从俊美男子变成了明丽的姑娘,而且还是自己迎候的宫中侍中大人。
他悄悄打量着诸位内廷女官,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上前禀告道:“侍中大人,各位尚宫。京兆尹府尹罗大人抱恙告假,下官京兆尹府少尹曲冲,特领京兆尹府上下在此迎候各位。”
星河侧身向他行礼,“曲大人有礼,今日祈福法会盛事,陛下和宋贵人命我等前来司礼,还要仰仗大人多多协助。实在感激不尽!”
“都是承奉皇命,下官等自当尽力!”
“曲大人辛苦了!”
“侍中大人辛苦,各位尚宫辛苦!”
两人一来一往的客道中,曲冲更加确定了,这位女侍中宋大人就是他所认识的小公子宫衍。
人的相貌可以相似,声音和习惯却难以改变。只是不清楚她此前为何要隐藏身份,参与到龙门寺的案件中,更不清楚她和杨玄风之间的关系,那杨玄风又知不知道宫衍是宫中侍中呢......带着种种疑问,曲冲心中盘算着,也许是龙门寺的案子另有隐情,甚至可能关系到宫闱秘事,才会有宫中的人参与进来,自己官职低微,只能尽量缄口,以免惹祸上身。
这时,他身后年轻的令丞凑过来说:“曲大人,吉时到了。请侍中大人和尚宫们渡河吧。”
曲冲连忙引着星河等人,登上早已等在渡口的一艘装饰华丽的渡船。
登上船后,将司仪尚宫们安置在舱内。星河走出船舱,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想着往南运送物资的事情......依莫云先前的计算,从北荆州到荆州只需要行船三日,再经由长江一段转湘水往南十日水途,返程时最长的湘水一段顺流,十日便可回到北荆州......如此全部人员、船只往返两次,三处大仓的货物,五十天以内就可以全数运达衡阳......以他们筹备的银两和陈煜的运费,一切顺利的话,可以带回五千斤的生丝......
“侍中大人,打扰了。”曲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星河转过身,冲他点点头,“大人有何指教?”
曲冲连忙说:“下官经办的龙门寺觉明上师命案,好不容易在城防营和中路军协力下抓到疑凶,却疏于管理,让疑凶在监牢中自尽......实在惭愧,陛下迟迟未发落,我等心中忐忑,不知内廷上官可有怪罪。”
星河琢磨了一番,原来曲冲并不知道自己新任侍中的事情,以为她先前是宫中派来调查上师命案的。
他问的含糊,自己也可以答的含糊,于是凝视着他,端起内廷侍中的架势说:“陛下的圣意,我不敢妄加揣测。但既然三府已有定夺,您且不用自揽罪责。大人尽忠职守,陛下自然会知道。”
听她这么说,曲冲立刻安下心来,也更确定了星河一定身负着特殊的使命。
他扫视了四周,悄声说道:“侍中大人,今天的祈福法会,人多眼杂,不知你有何要吩咐的事情。”
星河心想,本来由安排好算命的盲士闻香认人,她和独孤渃根据他们留下的信息,弄清商雪舞的相貌和身份。如果让京兆尹府的人参上一脚,恐怕会横生枝节。
她笑着说:“今日就是祈福的法会,京兆尹府衙和大人你只需要维持好秩序便是。祈福法会辰时开始,午时结束,在斋堂用斋过后,各位世家女眷都会陆续离岛,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控制好人数,保证大家安全离开。其他......若有突发的事情,大人请听我的指令行事。”
曲冲连忙拱手行礼,“自当尽力,大人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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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龙门寺的偏僻清幽和九级十八阶盘旋而上的山路不同,宝月庵坐落在平坦的滩涂上,庙堂庄严宏大,犹如方正的棋盘。
入了山门就是一条大道,通过廊台庭院,走过层层庙堂,直到最深处的大雄宝殿,两侧分别是庵中女尼的居舍和斋堂、经楼等场所,划分的极为规整。
寻常的初一十五,岛外集市上会有许多商贩登岛贩卖杂物,在庵门外摆起小摊子做些糊口营生。
今日庵外比往常安静了许多,仅有三三两两的杂货摊子、盲士的算命摊子和奔跑着兜售瓜果的孩童。他们常年居住在庵外茅舍里,依靠着宝月庵生活,过些日子就有家人送来补给。也唯有他们这些人,这样的日子还能在庵外摆摊经营。
小摊子的光景有些差,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也看不上他们兜售的物品,很少有人驻足看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物件。
相对于外面的冷清,庵堂内却别有一番气象。从大雄宝殿一直到外面的接引殿,几百个整齐摆放的佛桌上一一放置着抄经用具。从世家大族夫人、小姐到各家内府女眷,毫不慌乱的由内往外一路入座,一旦坐定便跟着寺中女尼一道凝起心神,虔诚的诵唱着经文。
星河等人来到宝月庵山门外,几百名参加法会的宾客已经全数入座,一路上都是整齐的诵经声。
她走过临时搭起的知客帐前,和宋月怡四目相对。
宋月怡冲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意指尚未又发现。
星河暗暗回了她一个稍安的眼神。便端正了姿仪,双手奉着贵人手书宝册,领着一众司礼尚宫,目不斜视的走在庵中铺着红毯的大道中央,一路往大雄宝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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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和宝月庵主持云裳法师并排站在大殿中央,司礼尚宫分列两侧。
她慢慢展开拓跋琰的手谕,朗声宣读起来,殿中一片肃静,未听一声咳嗽、低语。
宣读完毕,她再展开宋凝香亲手抄写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跪在大殿释迦牟尼佛像前,领着众人开始诵经。
这时,跪在殿中央的独孤渃,偷偷望了眼身边闭目诵经的母亲,悄然起身,慢慢退到大殿一边。
她慢慢向外移,眼睛始终盯在正跪拜诵经的女眷们的衣裙上。
星河说过,要找衣服上有墨迹手印的人......尤其是年龄三十到四十岁,内府姬妾模样的人......她按照这些特征,一排排紧张的查看,生怕错过一人......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终于,快要退出大雄宝殿时,她看到了第一个裙上有一个小小的墨掌印的人,是夏官大司马家夫人,于敏之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李氏。
星河还说,可能不止一人带有标记,一定要把所有人看过一遍。独孤渃记下于夫人,又继续后退,沿着廊台往外殿层层找过去。
走到天王殿时,她忽然注意到大殿西侧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她的裙边有一个淡淡的小手印,长相清丽,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仿佛在哪见过,却又并不相识。
于是,独孤渃侧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要去看她面前摆放的银牌。
就在这时,大殿角落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有老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