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道涣一身衣衫湿透,悄悄潜回东园暖阁。
星河早已梳妆妥当,坐在圆桌前捧着名册喝着茶。
“小五,你这什么馊主意!我在你妹妹小院墙头趴了一夜,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她哪有出去通风报信?!”他拧着衣服上的水,憋着怨气抱怨道。
星河赶紧堆了笑脸,把早已备好的干衣服捧给他,“师兄辛苦,赶紧把衣服换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休息?!”道涣狐疑的看着她,“不是还要到宝月庵找商雪舞吗?”
星河把名册放到桌上,喝了口微烫的茶汤,“自从确认了月怡在修习幻术,我便放弃了通过观相找商雪舞的办法。而是顺水推舟,借月怡之手做了些别的安排。”
道涣在侧室换好衣衫,走出来便急着说:“商雪舞和你家姨娘是旧识,怀疑你妹妹和她之间有些其他联系,也确实有道理。但我昨晚盯梢了一整夜,可并没见到她或者身边丫头出过门。”
“不,她已经出过门了。或者说……她的声音已经出门了。昨夜戌时刚过,西园传来一阵琴声,我问过府里的丫头,月怡从没在那个时辰抚过琴……”
她说到这里,道涣当即恍然大悟。当时他也觉得夜里抚琴有些奇怪,而且明明弹的很娴熟,却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段琴曲。
他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了还不去叫我回来!斜风细雨,斗笠根本挡不住……叫师兄淋雨你于心何忍……”
“当时也是猜测,还是师兄你盯梢最管用。既然一夜没动静,应该就是入夜时用琴声传递了消息。”深知二师兄抱怨的功力,星河赶紧打断他。
道涣撇撇嘴问道:“那你知道她把消息传递给谁了吗?”
星河摇摇头,“没想到她们这么谨慎,竟然会通过琴音传递消息。这样的话,琴音范围内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国公府里的仆婢杂役,巷外的路人……甚至是西园外面街上的商户。”
“若是商雪舞通过你妹妹得到消息,直接不来了怎么办?”道涣强抵着困倦,坐到圆桌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倒是希望她不来,那样我就可以照着名单找上门去了。但她能这么谨慎……想来是不会给我这种机会的。”星河凑到道涣身边,笃定的说:“她一定会来的。”
“她来了又有什么用,姓名、长相、个子统统不知道,混在几百人里也很难找出来。”道涣喝了口茶,提了提神又说:“除非你找十个八个眼力极好的人,混在人群中慢慢找……但那样又太惹人注目了。”
星河得意的笑了笑,“我已经找好了,是十个绝不引人注意的人。只是他们完全没有眼力,唯有听觉、嗅觉极其敏锐。”
道涣捋着短须,眯着眼看她,“难道,你是说庵堂外面算命的?”
星河手指叩着桌面,“对!我事先知会了常年在那摆摊算命的盲士。他们既不引人注意,又可以随意的用耳朵、鼻子去观察他人。”
道涣疑惑着说:“气味确实是施加幻术的引子。但就凭那京兆尹监牢守卫那几句描述,再厉害的盲士也分辨不出来呀。还有,你让宋月怡把你要按香味找人的消息传递出去,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果你是商雪舞,收到亲信之人的消息,说官府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要在你不得不去的地方抓捕你。你会怎么办?”
星河忽然这么问,道涣认真地想了半天才说:“要是不能不去,当然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被找出来了……你是说她会想办法掩盖身上的香气!”
星河几分慎重地说:“监牢守卫说过,他闻到的香气非常浓烈,你也说幻术引香虽然各人略有不同,但是修习之后不能随意更换。所以我想,长年累月都用同一种香的人,香气早就沁入肌骨……除非用什么办法掩盖,否则根本瞒不过研香人的鼻子。”
道涣马上领悟了她的用意,“原来你去找宋月怡,就是要让她去通知商雪舞。好让她自己给自己施加上最容易被辨别的气味!”
星河点点头,“想掩盖气息,要么是用更加浓重的香料,要么就是用什么刺鼻的气味……那样的话,恐怕还没到庵堂外我就能找到她了。一个乐坊出身的女子,自然知道一个更好的方法……就是用松香!”
“松香?”
“对!我问过月娘,就是用打理乐器的松香。神奇的是,这醇和平淡的松香气,竟然可以掩盖住许多浓重的香气。乐坊里生活过的姑娘,一定会知道。”星河眼里闪着光,笑着说:“收掩了引香,她就不能随便施术。等算命的盲士找到身上有松香气息的人,就会想办法在她的衣裙上留下墨迹。而我就会在众人中,清晰地分辨出她,甚至能排除干扰记下她的外貌。”
道涣张了张嘴,惊叹的点着头,“这样就把我们完全不知的异香,转变成很容易发现的松香。无中生有!实在是高招!”
星河长叹了口气,“全凭推测而已,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在明,敌在暗,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一直像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好不容易抓住月怡这条线索,只能尽力试一试。”
道涣笑着说:“我有预感,这次祈福法会你一定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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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庵在长安城南十里外,滈河支流河道形成水岛上。两条水道夹岛而过,形成了大片的滩涂。岛上因为常有白鹭栖息,取名白鹭洲。
偌大的白鹭洲地势平坦,太祖长姐元贞公主落发为尼后,看中了这块宝地,兴建了庄严宏大的宝月庵。后来因为庵中香火鼎盛,许多信众迁居至附近,水岛两岸慢慢形成了长安南面最大的集市。
星河卯正入宫,领了宋贵人手书宝册和内廷宫人们手抄的经书。才带着几位典仪尚宫和一应仪仗,乘着宫中的仪仗马车赶往宝月庵。
因要参加法会典礼,当庭宣读贵人宝册,并奉上内廷宫人手抄经书焚化。众人都是肃整的礼服和纹丝不乱的发髻,昭示着皇家的气度和威严。
仪仗车驾出了朱雀门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滈河宽阔的河道。河岸的屋舍越来越密集,也开始有各府车驾整齐停列。
以往星河也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各家都会自觉的按照门第、家声和官职大小依次停靠车驾,门第越高的停得越近,普通官员家的车架只能远远的停在路边,女眷们踏着石子路一路步行过去。
宫廷的仪仗马车直接停到渡口边,星河一下马车,便迎上了一身绯衣襦裙的独孤渃。两人见面简单几句话,独孤渃便匆匆登上渡船先行入岛了。
星河看了看周围,雨后的河畔烟波浩渺,沙石地面不见泥泞,是一片舒适的风水宝地。
此时等待渡河的人并不多,运送宾客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为京兆尹府奉命维持法会秩序,几天前便贴出了告示,禁止普通百姓登岛,还要求二品诰命以下的外命妇和其他女眷一律只身登岛,随侍仆婢原地等待。如此一来,登岛的人数便被控制下来。另外,渡口调动了几十艘渡船,一大早开楫摆渡,不断的把陆续赶来的世家女眷送往岛上。
典仪尚宫们礼度周全,自觉的分成两列,手上各捧着经文,一一站在星河身后,只等吉时随她捧贵人亲书宝册登岛。
这时,京兆尹府的一众官员匆匆迎上来,一起向星河和尚宫们行礼。
为首的官员行过礼,一抬头,诧异的喊了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