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小姐,快要到你的曲子了!”
素心站在房外,急促地敲着木门。
片刻,怜花轻轻推开门,手持羽扇,面系白巾,莲步款款地迈出来。
她端正了姿态,伸出涂着蔻丹的右手,搭在素心伸过来搀扶的手臂上,自有一副乐坊花魁的架势。
几个月前,五大花坊设伏缉凶,被传的神乎其神,摧花凶徒却选在了追星揽月坊行凶。
事情一经传开,小歌姬怜花错打错着,竟成了乐坊名副其实的头牌花魁,更是长安街知巷闻的名伶,待遇自然也是一升再升。
主仆二人走在后楼长廊上,经过不少歌姬、舞姬的房门,偶有正欲出门的姑娘,也都恭敬的等在门边,礼让她们先行。
前面就是下楼的悬梯,新修的楼梯虽然拓宽可不少,两人同行还是有些看不清脚下。
素心有心的退后半步,让着怜花先行,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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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间里,已经酒过三巡。
李瑾华不顾酒量,非要与易风回对饮几盏,此时已呈微醺,左顾右盼地抓着众人对饮。
李恒宇尴尬地笑着,对易风回说道:“我这个侄女,刁蛮任性一些,醉了以后还是……很可爱的。”
易风回面无表情,推开身边凑上来的李瑾华,脸偏向李恒宇,有几分严肃地说:“六公子可知,平原郡河堤遇险之事?”
李恒宇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说:“听我爹说了,但因为没抓到元凶,陛下只能低调处置。”
“公子可曾想过,破坏河堤之人,也许是想要扰乱大魏北境,正与你此行相左……出使突厥,路途恐怕凶险。即使有杨统领率精兵护送,也不见得能躲过那些明枪暗箭。”
看着李恒宇愈渐沉重的脸色。
易风回顿了顿,继续说:“我熟悉北方地形,又研习兵法多年,对小股队伍的行军、战术很有心得。如蒙不弃,我愿随你走一趟突厥。”
“当真如此!却之不恭!”
李恒宇大喜过望,有他这样的兵法名家相护,简直求之不得。自己尚未成行,就如此顺风顺水,看了来完成使命,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他立刻满盏,邀起易风回对饮。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易风回侧耳一听,问道:“六公子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哪有哪有,来,请请请!”
李恒宇的确没有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在那丝竹乐声覆盖下的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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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俯倒在悬梯下,身下是大片的鲜血,人已经昏厥过去。
一脸慌张的素心,跪坐在一旁手足无措……脸上挂满了眼泪,急得四下喊人……
离这边不远的仆役们,纷纷赶过来,七手八脚的上来帮忙,把怜花反转过身来。
月娘带着莲心匆匆赶来,拨开众人,只见满脸鲜血的怜花,正紧闭着双眼,靠在素心的腿上,已经气息奄奄。
她的一身白衣,衬的血色尤其的刺目,衣襟、长袖和一条腿上都是大片的血迹。
月娘惊呼道:“怎么回事!”
素心语无伦次地说:“板,楼梯的木板,坏了!怜花小姐下楼的时候,踩断了木板,栽下来的!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走前面的……”
月娘转身一看,悬梯中间一块木板已经断成了两节,掉落在地上,立即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冷静下来,点了几个身强力健的仆役。
“你们几个,赶紧把怜花送到道先生的医馆去。”
她身旁的莲心,听着前楼渐息的鼓点,焦急地说:“下一曲,就是怜花姐姐的新曲《华羽》。”
月娘一皱眉,对莲心说:“你去告诉千杏,让她再唱一支祝酒歌,我想想办法。”
莲心应了一声,急忙往前楼跑去。
月娘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大家都知道今夜乐坊有新曲要演……要是不演了,就要失信于客人们了……”
“媚儿呢?”她抓着乐姬媚儿的丫鬟问道。
小丫头玥儿支支吾吾地说:“今晚没有媚姐姐的曲子,她……她回家去了。”
月娘来不及责备,又急着问:“薰佳呢?”
一旁的曲乐教头肖伯忙说:“新曲《华羽》,薰佳姑娘只是跟着练了舞,唱曲……恐怕不行。”
这时,跪在一旁,面无血色的素心,慢慢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一直陪怜花姐姐练习,那个曲子也会唱,舞也会跳……虽然不如怜花姐姐唱的好,但今日她受伤,我也有责任,月娘你就让我替她吧。”
月娘眼里放着光,心想着莫云公子虽然说过,素心的形迹要低调,但掩着面唱支曲、跳支舞,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她连忙把素心拉起来,上下打量着她,“你和薰佳身量差不多,快随我去她房里,选一件合适的舞衣吧。”
又转头嘱咐玥儿,找一个新的面巾和羽扇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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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腾起一阵烟幕,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悠长的古琴声。
一群白衣舞姬,各持着羽扇,整齐的微蹲,摆成一道流转的扇面,露出中间青衣的乐姬。
青衣乐姬,轻纱拂面,身形窈窕,玲珑有致。站在台中央,一派风姿绰绰。
她打开折扇,翩跹回转,启口唱道:
骞骞兰舟,风华俱已;
今添华羽,将以御风。
骞骞兰舟,风华执手;
以约君子,相思情重。
骞骞兰舟,风华重影;
将至万里,赴彼嫏嬛。
骞骞兰舟,风华以往;
汤汤浚流,戴月望归。
这曲《华羽》,完全不同于此前的名曲《追星揽月》。
它的曲调平实,宫商角徵羽平铺直叙,冲淡高雅,韵味流长,勾勒出一幅浩荡辽阔的江水画卷。
临江的渡口,徘徊的恋人。
君子心怀天下计,将行万里觅封侯。
娓娓道来,别有一番离愁别绪。
难得是歌声中,有一丝缱绻难舍,有一丝惆怅忧伤,却唯独没有半分的哀怨。
唱词洒脱自如,完全不似凡俗的乐坊恋曲。
青衣歌姬轻踮脚尖,纤细的身影轻轻摇曳,配合着舞姬们轻盈的舞步,宛如白浪中一叶孤舟,遗世独立,不落凡尘。
忽然,她甩开水袖,扬起回旋。
青绿的长袖,似有了骨骼,在空中缓缓流动,恰如一泓清波。
月娘激动地拧着丝帕,这个动作正是先前因为怜花做不到,而放弃了的……素心竟有这样的功底,怕是寻常苦练十载的舞姬都达不到。
奏琴的乐师,仿佛被她的舞姿所感染。
紧接着,便奏出了原曲中删减的部分。
琴音加疾,笙箫熟练地配合而起。
素心缓缓抬起右腿,勾住抛出的长袖,身形一转,开始疾速的旋转。
一台白衣舞姬无不惊异,很快配合上来。纷纷围在她周围,各自找准了位置,身形后仰,旋转着移动。
她们手中洁白的羽扇,铺开如白莲花瓣,正中心疾转的素心,犹如一道青蕊,舞台上展现出一道白莲绽放的绝美景致。
座下观众,激烈的鼓着掌,喝着彩,感叹着花魁绝佳的曲艺和舞姿,遐想着她白巾下的绝世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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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宇和易风回站在二楼的扶栏边,饮着香醇的美酒,欣赏着优美的舞蹈。
易风回慵懒地斜靠着,指着舞台中央的青衣女子说道:“一舞惊鸿,若仙若灵!她就是令公子魂牵梦绕的怜花姑娘吗?”
半醉半醒中,李恒宇直摇着头,似是而非地嘟囔道:“不是不是!她哪有这样的身姿……除了歌声,她明明普通的不行,却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李家六少诶,她瞎了吗?哪有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