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消失在沙山那边,仅留下一抹金色的余晖。
绿洲水岸边的空地上,已经架好了大大小小几个帐篷,几名兵将在四周来来回回警戒着。
星河带着红叶,蹲在靠近林边的矮灌丛边,陪她点着一盏又一盏兔子灯,不时回望下身后的水面。
李恒宇脸色煞白,蹲在水岸边,克制着几欲作呕的反应。
易风回站在他身旁,双臂抱在胸前,一时不安的看看星河和红叶,一时怜悯的看看李恒宇。
不远处,杨玄风和几名亲随蹲在岸边,脸色凝重地盯着湖面。
晚风下,湖水一片暗黑,仿佛无底一般。
“哗啦”一声,水岸边涌起一阵漩涡。
顷刻间,燕鸣浮出水面,大口喘了几下气。
他拖着腰间系着的粗麻绳,艰难地步步走上岸。
等他走到杨玄风身边,麻绳另一端渐渐露出水面……那是一具穿着城防营盔甲的尸首,腰身上还捆坠着一个大石块。
一旁等待的兵士连忙上来,三两下解开燕鸣身上的麻绳,七手八脚的把尸首安置在岸边。
水岸边的沙地上,已经安放了一排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首。
看着低头不语的杨玄风,燕鸣抹着脸上的水,指着湖心为难地说:“少将军!整个湖底全部都是沉尸……数量实在太多了!天色晚了,底下已经看不清了,还要继续打捞吗?”
“明日再说吧……”
杨玄风皱着眉,冲他招招手,“让大家都上来吧!把将士们的遗体往远处集中一下,不要吓到云依公主。”
见到打捞暂时收工,易风回认命的叹了口气,自觉地走到矮灌丛边,替换下心不在焉的星河,陪红叶用兔子灯照着去挖沙土里的小虫子。
两人默契的交替,没有一句言语。
星河拢了拢身上的沙袍,向燃着火堆的水岸边走去,晚风带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迎面扑来,心里和身上都有些恶寒。
稍稍靠近,一件外袍落在她身上。
“阿衍,你还是不要去看了。我来说给你听吧!”
杨玄风伸手揽住星河的肩膀,带着她转回头,看着远方挂满兔子灯的矮树和树林的暗影。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描述道:“所有人都死于正面厮杀,兵器以箭矢和暗器为主,也有少量的长刀砍杀。遗体上的箭头和暗器都被清理过。可以判断,对方是趁着风沙或者大雾偷袭的我军,从杀伤来看他们人数并不少于我们。”
“两部人马发生过厮杀……甚至是一场战事!敌人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全歼了我们的护军,并把尸体迅速沉湖处理了。”
星河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忽然,她抬起头,对杨玄风说道:“你还记得易先生《玄机兵马谱》里近战终章那篇吗?”
杨玄风稍稍思索,马上答道:“是‘疾战策'!对,易先生书上说过——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为了不让敌军大部发现我军小规模突袭,就要借由环境迅速打扫战场、掩藏好尸体。所以,战场就在这附近?!”
星河点点头,“对!你说了那本书的好处以后,我便找来仔细读过。其中‘疾战策'与当下情境一致,杀人沉尸、掩人耳目……所以说,战场很可能在这附近!而且,将士们遗体上的箭矢、暗器都被拔走,可见敌人在掩饰兵器……正合‘暗战策'中的内容了。正规军作战要想掩藏身份,不仅要处理好敌军尸体,更不能留下任何兵器的线索。所以我猜想,敌军的将领,也看过易先生那本兵书,甚至在太学修习过他的兵法!”
“怎么可能,易先生教过的都是大魏的兵将,而且他的书也只在我们这些在外将兵的……等一下,你是说埋伏护军的是自己人?!”
杨玄风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紧盯着星河的脸。
他连忙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自己人!除非是……”
“嗯”,星河点点头,“我的猜想和你一致。相信你也想过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人,对我们的行踪那么清楚,还敢在大魏境内攻击使臣入驻的驿站……除了他的人,我可想不出任何别的可能!”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杨玄风低吼道。
他指着身后水岸边一排暗影,激动地说:“他们都是大魏的好儿郎,自告奋勇随我一同护送使团,不畏艰险也要为国尽忠!为什么,为什么要全部杀光!”
他指尖有些发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紧张。
手握大部兵马,大冢宰的继任者,大将军宇文烈。竟然是他们怀疑的敌人!
中路军六府精兵环伺京畿,强大的犹如暗影,进而笼罩着整个大魏。
如果敌人强大如斯,追查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咬着牙说:“大将军……如果真的是他的人,前路就危险了。等咱们到了灵州,你直接转道回洛阳去吧!等我把使团安全带回去,就去找你……”
“你哄我!”
星河忽然转过身,紧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嘴角挂着一抹勉强的笑意,心中却是敞亮和凄然。
“你根本不会来找我,对吗?那些城防营的将士是你的手足,你根本不会任他们枉死!要我走……然后呢?自己一个人去追查吗?自己去应对暗处庞大的势力吗?再把性命丢掉,让我一个人哭吗?”
杨玄风用力揽紧了她的肩膀,咬着牙说道:“既然有了怀疑对象,我就要揭开真相,印证这份怀疑,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这是我的使命,纵使一死,也不能退缩……但你不能,你是女子,是应该被保护的,而不是被带入危险。”
星河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些发抖,“纵使一死?你说的简单。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说过要娶我,难道都是说笑的?!”
“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死!”
杨玄风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决定了,一到了灵州,就让叱奴休和周濯护送你回洛阳。”
感受到星河肩膀的颤抖,他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说道:“西线路远,突厥使团辎重又大,我们至少超出他们两日的路程,在这里停留一下也不碍事。明日你带红叶在附近休息,我会带其他所有人,以绿洲为中心去找战场。只要能发现一丝一毫的证据,不论对方多么强大,我也要为枉死的将士们昭雪!阿衍你放心……为了你,我会珍重自己,绝不会轻易陷入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