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燕鸣带人从湖底打捞出十七具沉尸。
通过尸体身上盔甲和细小物件,他们也认出了其中大部分人……正是走东线穿行大漠的使团护卫军无疑。
一夜无眠,所有人心中都憋着悲愤。
尤其是曾和城防营将士们朝夕相处的燕鸣等人,个个都拧着股劲,誓言无论再艰难,也要找到厮杀的战场,查到蛛丝马迹,揪出杀害护军的敌人。
天色微亮,不消杨玄风号令,所有人都自觉集中在营地中央。
李恒宇认真计算过风沙速度,结合对近来降水的估算,最后断言:月前的战场,若是存有未被清理掉干净的痕迹,大约就掩埋在沙下两寸许的深度。
按照原先行进计划,天凌泉是使团出关必经之地,护卫军一定会择道附近。
所以,以这里为中心,“东西一里,南北三里”是战事最可能发生的地方。
烈日当空,旷野中毫无遮蔽。
骄阳似火,仿佛要蒸干大地。
为了方便挖掘,所有人都去掉了纱巾和沙袍……火辣的日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干裂到红肿。
这却阻止不了在茫茫黄沙中认真翻挖的人们。每个人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按照各自分配的方向,一块块一片片细致地探索着。
沙海中寻找一片战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只要没有超出李恒宇划定的范围,所有人都不肯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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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晌午,南边天际忽然腾起阵阵狼烟。
黑而直的浓烟直冲长空,给四散的使团成员发出了信号:战场已现。
往其他方向查探的人,纷纷赶往南边,最后汇合在一片平坦的黄沙地中。
这里是一处凹地,距离天凌泉不到两里地。
四周一片荒芜,不见一丝草绿。
待到另三面人马汇齐,李恒宇已经领着手下几人,从沙地中摸出不少细碎的物件。
碎布、甲片、头发……一一排开在一件平铺的黑色沙袍上。
杨玄风凝视着这片地方,果然是个伏击的好地方,敌将用兵可以算得上老辣。
这时,李恒宇用帛巾托着一个物件,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激动地说:“快来看!重大发现——一个遗落的箭头!埋得比较深,应该是哪个受伤的将士从自己身上拔下来,掩埋在沙土中的。敌军打扫战场的人,并没有发现并带走它。”
杨玄风接过箭头,仔细正反翻看一圈,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认识这种箭头,甚至可以说是熟悉。
与一般的扁平箭头不同,这个箭头平面两侧各有一个凹槽,能够增大敌人的出血量,增加箭矢的伤害……是西北军铁器厂特制的!
到底是敌人的疑兵之计,还是……凶手真的和西北军有关?!
在自己亲自确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迅速掩饰住神色,故作随意地说:“这个箭头,并没有什么特别,西北许多猎户都会用到。”
李恒宇瞬间有些丧气,“没什么特别?!满大街都能买到?这么光亮,一点锈迹都没有,我还以为很容易能找到出处。”
“光亮是因为这里干燥,中间也没怎么下过雨,还来不及锈蚀。继续挖吧,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要是能找到把对方的刀就好了,器型比较大,判断出处要容易很多!”
一口气说完,杨玄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来整日和阿衍、尚不知在一起,连撒谎也变得顺畅利索起来。
几十人在这片沙地里挖掘了几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却再无任何新的收获。
敌人打扫战场的细心,超出了杨玄风的意料。若不是训练有素的野行军,绝对做不到这么精细。
越想心中隐忧越甚,如此细致入微,训练有素的行军作风,确实很像是西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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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淩泉,天色已暗,留守的几人已经备好晚膳。
炊烟寥寥,水岸边弥漫着静谧的烟火气息。
易风回正带着红叶,半蹲在沙地上,用细树枝画着各式花鸟。
杨玄风举目四下张望,却没有见到星河的身影。
“易先生,阿衍人呢?”
“那边,去了一个下午了!”
易风回认真画着画,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湖的另一边。
杨玄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蹲在水岸边,旁边是一整排用树枝临时遮盖的将士遗体。
他叹了口气,早该想到,她这样自立又倔强的性子,根本不会听话安安稳稳待在这里。
易风回又开口道:“赶紧把她带回来,我在这陪公主大人,可快要累死了!”
杨玄风撇撇嘴,看他手下精致的画作,根本看不出丝毫不耐烦的样子。
他随意应了一声,便往星河那边跑去。
正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听到身后脚步的声,星河立刻站起身来。
她的口鼻前掩着一道轻纱,一见是杨玄风便笑着说:“快过来看……我有一个发现。”
一手举起整把被割断的麻绳,一手指着上面的绳结,星河认真地说道:“这些是栓坠石的绳结,我仔细对比过,打结的方式完全一样,而且手法十分特殊……只要回到长安,到坊市里找阿婆们好好问问,应该不难找到出处!”
“阿衍,”杨玄风拉着她走到一边,半斥责半关怀道:“知道你胆子大,不过一点都不忌讳吗?夜里总是睡不好,还在这待了整个下午。”
星河随意笑了笑,“要为将士们昭雪,自然有他们英灵庇佑,有什么好怕的。查不出凶手,反而更睡不好觉。”
听到她说出“凶手”两字,杨玄风眉头一紧,犹豫着要不要把箭头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凶手不是大将军的人,反而是我们亲近的人呢……比如……我是说比如,征南大将军呢?”杨玄风试探着问道。
星河疑惑地看着他,他这么反复奇怪的问话,显然是心里藏了什么事情。
“征南大将军?我知道你是想打个比方,如果凶手是我们亲近的人……甚至是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该怎么办?”
杨玄风连连点头,“对,是这个意思。又该怎么办?”
星河推了推他,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说道:“如果是这种情况,就更要查清楚真相!如果他有站得住脚的立场,我会选择为他掩盖整件事情。道理恒然,人却可以变通……我的亲人,若真是在杀一救百,以战止战,我的道理是可以为了他们变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