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舞乐已经练习结束,乐坊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星河坐在临街的窗畔,对面坐的是锦缎白袍的宇文昭。
两人沉默良久,若不是秋蝉低鸣,恐怕会一直晃神下去。
星河收回远眺的目光,为宇文昭斟上一盏茶。
奉上茶盏,她开口道:“宇文将军果然遵守约定,如期赴约。”
宇文昭把起盏,直勾勾看着她说:“佳人有约,不敢怠慢。”
星河翻了个白眼,看来昨夜赵禹侥幸没被打死,他才有这等闲情说这样的闲话。
趁着宇文昭心情尚佳,她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的说:“你大概也该猜到我要问的事情了。既然应允,还请不要随意动怒。”
宇文昭笑了笑,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上次在宫中,是我冲动了些。”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对往事倒是平和了不少。
星河神色稍解,于是问道:“你之前说楚歌死了,可是亲眼看到的?”
片刻沉默后,宇文昭答道:“我很确定!”
他饮了口茶,平静地说:“我当时躲在地牢角落,可以说亲眼看着她咽气的。她死了之后,身上腾起一层蓝色的火焰,瞬间把尸首燃成一片灰烬……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宇文衡,若是她没死,不可能十年不见自己儿子的。”
星河深以为然,但若要她去跟四哥问这事,却是提不起一丝勇气来。
饮了口茶,宇文昭忽然脸色大变。
“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难道……她可能没死?!南秦妖女……难道会什么遁逃的法术?!”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冰冷。
星河紧张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说:“我只是想知道细节,你不要想多了。”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宇文昭的神色愈发阴沉。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若是她没死,记得告诉我。我会亲手杀了她!”
星河沉了口气,看来他是把自己母亲的死,都怪到楚歌身上了……
往事尽封尘土,恩怨本该如烟飘散,却偏偏一代代传下来,压的人不得喘息。
楚歌若是没死,她会在哪里?
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
她的心中是否有怨恨?她会回来报复吗?
见星河半晌不说话,宇文昭说道:“你问完了,该我了。那个人是不是杨玄风?”
星河猛地抬起头,“什么人?”
“你心里的人。”宇文昭答道。
不知他有何用意,星河愣着神不好回答。
宇文昭却忽然笑了,“其实,我倒宁愿是他。如此拼尽全力一争,才有十足的意义。若是宇文衡……不好意思,我可能会忍不住,连你一起杀了。”
星河撇着嘴,在他眼前挥挥手,“别这样了,你是不会杀四哥的。若是真有这心,也不可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你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谁都惹不起,有什么好的?”
宇文昭皱了皱眉,“闭嘴,不要因为我说心仪你,就妄自揣测我的家事。更不要觉得自己了解我。”
星河站起来,没好气的说:“也好。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走了。”
宇文昭茶盏一盖,声音扬起,“看你发髻梳的一丝不乱,是要进宫去吧?我刚好去见我父亲,一起吧。”
*******
两人入了宫门不久,正巧遇上杨玄风和宇文锦一前一后从巷道迎面出来。
宇文昭对庶姐倒是恭敬,远远的便停下来,迎着她行了个礼。
宇文锦回了个礼,打量着他和星河一番。
因见星河一身高品级女官的宫装,便疑惑着开口问道:“可是宋侍中?”
星河端正姿仪,施施然向她和杨玄风行礼。
“朝会在即,二位维持京中治安,辛苦了!”
说完,她冲杨玄风笑了笑,“燕鸣他们好些吗?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们。”
杨玄风点点头,对星河说道:“是去祁云殿吗?早晨道涣师兄说留了件东西给我。我去那里不方便,你既然要去,我随你一道去拿吧。”
心里夸着杨玄风机灵醒目,撒谎的功力见长。星河连忙点头,跟宇文锦招呼道:“两位,这就不打扰了。”
宇文昭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宇文锦扯住胳膊,“三弟!见到你,我才想起来,许久没去贵嫔娘娘那了。你随我一道去一趟吧。”
眼见姐姐神色不对,宇文昭连忙收回已经到嘴边了的话。
目送着星河和杨玄风走远,他赶忙问道:“姐姐,到底怎么了?”
宇文锦晃过神来,“哦,没事。我看宋侍中的身形姿态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京城那么大,见过岂不正常。”宇文昭随意说道。
宇文锦“嗯”了一声,“你本来是来见父亲的吧。娘娘最近不太安心,你随我去见见她吧。”
*******
分道扬镳之后,星河和杨玄风仍是一前一后走着。在内宫的深巷中,如同恰好同向一般,尽量拉开着距离。
星河边走边说:“你倒是机灵,理由想的不错,只是耽误你出宫了。”
杨玄风在后面回道:“什么理由?哦,我可没撒谎!道涣师兄真的说有东西给我。”
星河摇了摇头,“我不该太高估你的道行……”
杨玄风没接她的话,而是问道:“刚才你神色不对,可是宇文家姐弟有什么问题?”
星河回道:“此前十八钗案,还有件事没弄清楚——就是宇文修的死。从他中蛊到被杀害,必然和宇文家的人有关,我一直怀疑是宇文昭,但是所见宇文昭和宇文锦关系亲密,他和长兄间应该算是融洽,并无杀机可寻。”
杨玄风“嗯”了一声,又说道:“不止如此。今日我和宇文锦一同入宫,报备大朝会期间长安城巡防事务。路上听她提起,她的二弟宇文协也回来了。言语间颇为欣喜……看起来,宇文家除了宇文衡之外,其他孩子之间的感情都很不错。”
星河叹了口气,身为楚歌的儿子,宇文衡在宇文家的生活艰难可见一斑。从前不懂事,从来没关心过他过得如何。
这时,一个小宫女经过,恭敬的向二人行礼。
“姑姑好,将军好!”
星河随意点了头,露出一丝苦笑。
尚未及笄,便被宫女们随尚宫称作姑姑,分不清是尊荣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待小宫女走远,她才继续说道:“宇文昭的母亲去世后,宇文协的母亲作为侧室被扶正为夫人。虽然时间不长她也殁了,但她的儿子却也是宇文家名正言顺的嫡子。宇文协很早就被中正推举,短短五年间,便从郡守做到州牧。不久前才从南秦州调任的雍州。”
“南秦州?陇西军镇压过他们的反叛……”杨玄风陷入了疑思。
星河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道:“在南秦州这些年,宇文协打压各部落遗老,培养内部新势力,才让南秦人在内斗中不断消耗。朝廷也不用太费心那边的事,是各州长官中表现最为出色的。”
杨玄风暗自点头,似是赞许道:“他倒是很有手段,以乱治乱,不失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