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起,月下无声。
祁云殿内,烛影摇曳。
星河跪在宋凝香面前,低着头说:“事情都是臣安排的,并没有什么理由或借口。娘娘的怨怒都请冲着臣来,千万不要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宋凝香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碗里的羹汤。
抬了下眼,随意的回道:“星河,你能随机应变,保本宫没有落到永巷,还能在这与你、与凌儿相见。本宫自是感激不尽,又谈何怨怒、怪罪……只是现在没有胃口罢了。”
站在一边的宋凌紧锁着眉头,开口道:“娘娘一身愁绪是因为他吗?李夫人的事情说不准就是他设计的!您还在执迷不悟吗?”
他的话让星河心中颇为紧张,正想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让他们姐弟关起门去说。
宋凝香看出她的思量,一抬手道:“妹妹不用回避了。以你的聪明,大概早已猜到凌儿所说之人的身份了。”
星河把头压得更低,轻声说道:“只是心中有一丝疑惑,万不敢随意揣测。”
商雪舞才死里逃生,却又混入宫中,假扮成了宋贵人的样子对李夫人行凶。
指使她的人,很可能就是大将军宇文烈。
宋凌也不再避讳,好言劝道:“姐姐可知这些年,臣弟有多提心吊胆!当年事情闹成那样……多怕您会一着不慎,再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
宋凝香盯着弟弟的脸,神色凄楚的说:“当年若不是你们骗我,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若不是你们说他死了,我又怎么会伤心之余嫁入皇家,困在这让人不生不死的牢笼中!”
宋凌一下子跪在地上,恳求着说:“姐姐千万别再说下去了!你当真不顾性命,也该顾一下稷儿的将来!”
提到襁褓中的幼子,宋凝香不免黯然,一滴眼泪顺势落下。
她扶了扶云鬓,幽幽地说:“早知今日,这些年来我又何苦求这孩子?”
见她这副样字,星河也有些着急了,脱口而出道:“娘娘,臣认识行凶之人。她是大将军的侍妾雪姬,叫做商雪舞,甚至被怀疑是南梁的细作。”
考虑到宋贵人和大将军之间暧昧不清的联系,她原本打算隐瞒此事……可现在宋贵人太需要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理由了,又有什么理由比仇恨和怨怒更为合适呢?
宋凝香一瞬紧张,转而摇着头说:“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怎么会是大将军身边的人呢!”
星河看了一眼宋凌,继续说道:“那个女人会幻术,十年前宋家佛谶一案,就是由她一手策划推动的。”
“冲着宋家来的?难道他一直记恨在心……”
宋凌脸色冷峻,暗自念了几句。
握紧了拳头,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对星河说道:“我已经按陛下吩咐,出动全数禁军,协同内侍监搜宫排查凶徒。只是……抓了她,会不会有什么处理不掉的麻烦?要不要我……”
宋凌的话停在这里,征询的目光落在星河脸上。
若是商雪舞有可能说出不该说的秘密,他就有必要做最坏的打算,以最极端的方式来处置她。
星河心领神会,摇却着头说:“大哥不必担心,你们根本不可能在宫里抓到她。莫说有宇文贵嫔为内应,单凭她炉火纯青的幻术,混出去也是易如反掌。赵姨娘和商雪舞关系匪浅,利用她引商雪舞现身正合适……此事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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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开宫门,辰时开朝会。
文武官员,四品以上者咸与在列,皆设位次跪坐在大殿两侧。
星河以内廷作司身份,与洪大监一道在殿侧应召。
朝会尚未开始,她便远远瞥见易风回站在座次之后。
以他在太学的官职,并不在上朝臣子之列。
既然来了,说明陛下有意对他加以封赏。
再看李恒宇座次之后,便是杨玄风的座位,他们二人的身后,一众使团成员攒在一处,似乎是内侍监刻意安排的。
晨钟声起,编钟奏起朝歌雅乐。
身边的司礼内侍亮起嗓子。
一声“上朝!”响彻大殿内外。
礼官闻声上前,铺开圣旨念道:“元亨九年,十月初一。陛下开大朝会,迎突厥使团来朝。朝臣咸集,肱骨栋梁于此,迎云依长公主进殿,交换两朝国书。”
在他悠长的音调中,红叶一身及地的突厥宫装,长裙上下坠饰着珠玉,双手奉着锦缎的国书,步步走上殿来。
同时,大殿右后侧,走出一位衣冠严整的青年。
他一身金冠蟒袍,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眼神中带着皇亲贵胄独有的尊贵。
正是秦王长子,昌平王拓跋超。
他不过弱冠之年,一直领兵布防在东线,是尉迟大将军麾下副将;也是拓跋琰平辈中,唯一一个建功立业被册封为亲王的。
对方公主之尊,拓跋皇族则派出了年轻一代最有威望的亲王来交换国书,丝毫没有失礼之处,更显得十足尊重,足见对突厥来使的重视。
经过奉莞连日来的教导,面对这样的大场面,红叶也能泰然处之。
虽然礼仪未能尽善尽美,但突厥礼制与大魏南辕北辙,在场的大魏官员多数并未察觉。
交换国书进行的颇为顺利,双方都说了些什么。含含糊糊几句,总之是锦上添花的好话,也并没有人真的在意他们说的是什么客道话。
国礼即成。
拓跋琰笑道:“阿古木可汗给朕的信中说,此番突厥与齐国联兵,要与柔然打一场硬仗。云依公主暂留我朝,待战后再将她迎回突厥。今日,朕就册封云依公主为御妹,以我朝公主之礼待之。”
红叶连忙叩拜道:“谢陛下!云依代父兄,多谢陛下关照!”
她言辞朴实,虽不合时宜,听起来倒像是不熟悉汉话的缘故。
君臣相视而笑,倒也不足为奇。
拓跋琰温和的说:“云依公主,请先回行宫休息。”
知道大魏君臣尚有政务要处理,红叶连忙领着使团众人拜谢告别。
送走了他们,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拓跋琰扫视群臣,开口唤道:“李爱卿!”
“臣在!”
李恒宇自觉出列,伏拜在殿下。
拓跋琰说道:“爱卿率领使团,持节北上,建此奇功。朕当论功行赏!”
一听幼子被陛下称赞,李耀与有荣焉,在一旁开口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小儿不敢求什么封赏。”
李恒宇跟着回道:“成功出使突厥,非臣一人之功。使团成员皆展所长,才能顺利走到突厥王庭,说服阿古木汗王,达成最有利于我朝的协议。臣不求个人封赏,但求陛下慰劳使团成员,抚恤此行的死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