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采花贼……难道她一个小丫鬟还能有仇家?”宇文荻看着绿芜指尖的淤紫颤抖着说。
星河闭上眼睛,咬着牙说:“仇家不是绿芜的,倒像是冲我来的。他想从绿芜嘴里知道些什么,掳了她严刑逼问,最后伪装成采花贼所为……推到水里痛下杀手。”
宇文荻皱起了眉头,“就算你秘密多……可绿芜只是个下人,又有什么值得被逼问的呢。”
星河抚着绿芜纤瘦的手指,指缝里满是青苔和泥灰,手指蜷曲成可怕的弧度,可想而知她死前恐惧和挣扎。
“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荻姐姐,麻烦知会风捕头准备些温热水。我想帮绿芜梳洗一下,给她穿上衣裳……早些送到田庄入殓。”
“好。她一个姑娘家,还是你我亲自动手来的体面些。”
宇文荻慢慢走向门口,心底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一个卖身为奴的孤女,入殓、落葬哪有什么繁琐的形式。
帮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备一口薄棺,已是星河唯一能做的了。
……
大盆温水被抬进敛房,宇文荻看着荡漾的热气,心有不甘地说:“你觉得是谁做的?总该有个说法!”
星河轻轻解开绿芜蓬乱的发髻,一边抖散她的长发,一边小声说道:“绿芜死前,见过她的只有米铺的一个伙计和东园小厨房的喜妈。喜妈是我母亲从洛阳带到长安的老人,嫁的是马房做事的老家仆,算是信得过的人。她和伙计的话,也恰好对得上……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绿芜是我房里的大丫头,就算急着用绿豆,分明可以使唤个小厮去买,又何须丢下醉酒的莫云,自己亲自出门呢。”
宇文荻把浸湿的木梳递到星河手上,“即便是家里老人,也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那小伙计一个外人。”
星河接过木梳,细细梳理起绿芜乌黑的长发。
她边梳边说:“那有那个小伙计说,绿芜买完绿豆就往东市去了。米铺往东市的路上僻巷多,京兆尹府因此推测绿芜是在那被掳走的。但她既然急着煮汤给莫云解酒……急到亲自出去买绿豆,又怎么会去东市耽误功夫呢?”
宇文荻手上停了下,“所以小伙计和喜妈的话其实是对不上的。”
星河点点头,“若非刻意为之,又怎么会自相矛盾。”
又反复梳洗了几遍,才彻底洗净绿芜长发上的泥污,星河不太熟练的帮她挽了个双髻。
看着这简单的发髻,星河心中一片怅然,也不知绿芜是否喜欢。
她素来爱美,却总是结着朴素的双髻。
仔细想来,或许是为日常做杂事图个方便。
为这发髻束上翠绿的璎珞,宇文荻思索着说:“听你这么说,这两个人着实可疑。因为失踪的地方是东市,地方太杂乱;又说是采花贼,以致无迹可寻。但若是仇家行凶,他们中想必有人说了谎……也许绿芜根本是在别处不见的。”
星河弯腰拧了块帕子,边悉心擦拭着绿芜的脸,边阴沉着脸说道:“我这有一点柔然人的伤忧草,审犯人有奇效。但分量却只够对一个人用。”
“伤忧草!这东西我倒是有所耳闻。任犯人嘴再硬,若未经特别的训练,都会把心里话一股脑的倒出来。依我看来,喜妈显然更可信,这么珍贵的伤忧草,该用在那小伙计身上。”
说着,宇文荻也拧了块帕子,抬起绿芜满是泥污的手,轻轻擦拭起来。
擦干净脸上泥污,绿芜姣好的面容展露出来,可惜青白的颜色有些渗人。
星河打开胭脂盒,轻轻为她敷上胭脂,又取了口脂替她点上嫣红的樱桃唇口。
“一来小伙计对绿芜不熟悉,若是其他年纪相貌相仿的姑娘,便很有可能认错;二来如果喜妈说了假话,那小伙计的话便不足为信。这最后一点伤忧草,用在喜妈身上倒更合适……若不总想着东市,我倒觉得绿芜可能是在府里被绑的。”
“什么!那不就是自己人干的?!”
宇文荻大惊失色,手中帕子差点掉下去。
星河点点头,“上回为了云依公主的事,上下处置了不少人。下人们多数来自田庄,他们之间关系错结,有牵扯的亲戚关系也说不准。若有人想对付我……从绿芜那下手倒很有可能。”
“那你不是很危险!”
宇文荻紧张地说:“这样吧!今夜我把喜妈和小伙计提回大司寇府审问。若是一夜都问不出什么来,你就用伤忧草对喜妈试试。”
星河抬起头,柔声道:“荻姐姐,谢谢你。”
“谢什么?我是缉盗司掌印,查案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宇文荻洗过帕子,继续擦着绿芜的尸身。
星河顿了顿,“谢谢你帮我给绿芜梳洗。她生前最爱漂亮,每日一大清早就要起身梳头、画眉,把衣裳熨烫的一个褶子都不见……”
低头一阵哽咽,她举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她虽只是个丫头,心气却很高。若是有狼狈的时候,从来都是躲起来不让人瞧见。她和红叶与我亲如姐妹,如今一个渐行渐远,一个天人永隔……”
“好了,别再想了。你这副样子,绿芜也不会安息的。”宇文荻柔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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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无眠,一大早星河便赶到了大司寇府。
待见到眼圈发黑的宇文荻,便从她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得知,彻夜的审问毫无收获。
……
白色的伤忧草粉末入水即溶,无色无味。
渴了一宿,一抱到水碗,浑身是伤的喜妈便匆匆牛饮而下。
不到片刻功夫,她忽然僵直了下身子,紧接着摇头晃脑四肢乱舞起来。
星河走进牢房,试探着问:“你可认得我是谁?”
喜妈迷蒙着眼睛,稍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惊叫道:“大小姐——大小姐呀!你快救救老奴啊!他们要杀我,要杀我呀!”
星河和宇文荻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走到喜妈面前,安抚道:“喜妈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府的。”
“好!回府——回府!”
一句话未完,喜妈全身一阵痉挛,紧接着翻起了白眼,一副不受控制的样子。
星河目视着她,开口问道:“你有个相好,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宇文荻瞪大了眼睛,这老妈子年纪不小,却还挺风流。
喜妈左右晃着头,舌头有些打结,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田庄的陈九……他住在永隆小巷。奴家每月初一、十五各去他家一趟……”
星河和宇文荻相视点头,这伤忧草如此奇妙,实在是合用的好东西。
上前一步,宇文荻迫不及待地问:“前几日,绿芜姑娘可让你煮过醒酒汤?”
喜妈眼神放空,左右摇晃着头,迷迷糊糊地说:“那日小姐不在,独孤公子又是在大膳堂布的膳。我和小厨房几个婆子一起吃了些酒,因怕叫大小姐知道了,就煮了一大锅醒酒汤一起喝了,正巧把绿豆给用完了。午膳后,绿芜姑娘来要醒酒汤……没了绿豆可不成啊!老身便叫她等等,等备好晚膳用的菜就去采买……谁知道她当即甩了脸色,从侧门出去说要自己买去。那丫头一准的惦记着独孤公子,要不怎么这般殷勤呢?呸!狐媚子……听说叫采花大盗糟蹋了,也是活该!也不看看自己……”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连骂带叫,污言秽语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星河脸色由白转黑,哗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喜妈厉声道:“把她的嘴堵起来!”
宇文荻见她神色不对,赶忙冲手下摆摆手,自己上去按住星河气的发抖的肩膀。
缉盗司两个副将左右上去,三两下把喜妈的嘴堵了个严实。
星河克制着胸中怒气,按着起伏的胸口咬牙切齿地说:“有问题!那一定不是绿芜。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发脾气!”
“可是,喜妈中了毒。她能说谎吗?”宇文荻忧色重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