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快步跑出牢房,唯恐不及地穿过幽暗的甬道,冲出玄关一下子靠到了墙角。
贴着墙慢慢滑下,她忍着眼泪拼命喘着气。
她的心乱极了……
既然喜妈说的是真话,绿芜出府的原因便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去没去东市,去东市的原因,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什么这无妄之灾要降临到她头上!
到底是谁?是谁对她下的杀手!
……
宇文荻快步追上来,接着蹲到星河面前,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至少可以知道,绿芜确实是在府外遭的毒手。那个小伙计我们会继续扣押,也会从米铺到东市挨家挨户的查问。有收获会即刻派人去告诉你的。”
星河疲惫地点了点头,强撑着起身行了个礼,“谢谢姐姐,午后我家田庄会来人接绿芜过去。烦劳你帮忙安排一下。”
“哪里的话。你且回去休息,这里我自然会安排妥当。”
星河点点头,木然转身而去。
宇文荻没有再跟上去,而是满脸忧色看着星河瘦削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
……
徒步走在街市上,沿路尽是三三两两攒在一起嬉笑欢呼的百姓。
与熙攘的人群擦身而过,星河隐约听到他们都在谈论着:伐蜀大军前日取得大捷,攻破蜀郡大城成都,一举控制梁州腹地。南梁西蜀守将魏成显弃城出逃,被伐蜀先锋军统领杨玄风斩杀于乱军之中。
轰轰烈烈两个月的战事自此结束,从此西蜀幅员辽阔的土地,都将正式被划入大魏的版图。
战事结束了,军中的将士们即将归来。
沿路欢呼雀跃的人们,他们的家人就要回来了吧……如此喜庆的氛围,本该把酒当歌……可她视为家人的绿芜却再也回不来了……
身边人的喜悦,衬着她心里的冰凉。
绿芜死了……没有亲人悲哭在侧,没有郑重其事的安葬礼节,最后只有一方孤寂的坟茔。
一把纸钱,几斤香烛的祭奠又如何。
如此枉死,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摆弄一个个棋局,按照自己心意步步为营又如何?绿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她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
街角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吓得孩童纷纷躲进屋内。
浓重的烟气中,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星河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易风回!
他还在长安!
匆匆追出去几步,在人群的推搡中,星河很快失去了他的方向。
日光愈盛,她的心却越来越沉……
本以为易风回任务失败,成了官府缉拿的通缉犯,既然逃脱就会回南梁,却未想到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继续留在长安。
既然不顾生死,必然是要做值得一死的大事。
绿芜的死难道和他有关?!
星河咬着牙,慢慢握紧了拳头。
“易风回!以长安城为瓮,机关算尽织一道网网,也要将你生擒于此!”
……
步入靖国公府西巷,星河便和在侧门口乱转的独孤渃和独孤莫云撞了个正着。
独孤莫云面有愧色,抓着她焦急地说:“听说绿芜出事了!我……我昨日仍在昏沉,没赶来帮忙……她……都怪我!”
晓得他心中自责,星河勉强缓了缓脸色。
“绿芜今日就会入殓下葬。田庄里安排了一口薄棺,一场法事,几个哭丧的童子……对于一个丫头来说,置办的也算得上体面了。人有祸福旦夕,我能节哀顺变……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
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由地紧了紧外袍。
独孤莫云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半提着拉进门,神情严肃地说:“星河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所谓采花贼的毒手!哪怕布下天罗地网,散尽千金,我也会抓住那凶手!”
星河抬头望着他,木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日你醉酒以后,绿芜出门去买绿豆,之后便遭了毒手……她死前遭过他人逼供,其他暂时毫无头绪。采花贼……莫须有……我真的不知道……”
独孤渃冲上前,握住她自己搓的发紫指尖。
“星河,你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绿芜的事情总能有个说法。我把随身东西都带来了,今后就在这陪着你。”
星河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不,渃姐姐你得……离我远一些。我身边很不安全,似乎有仇家盯着我,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和目的。”
边说她边紧张地四下张望,手心发凉不能自已的轻颤。
易风回,确实值得人害怕。
一夕成了钦犯,商雪舞又惨死……他不知会带来怎样的报复。
独孤渃手握的更紧了些,柔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三日后就是你的笄礼。宋家枝繁叶茂,族长家嫡小姐的笄礼,府上必定要风光大办……任你再伤心,也要打起精神敷衍过去呀。”
三日后,便是冬月十七了。
星河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和笄礼。
难怪近来绿芜忙里忙外,原来一直在张罗这件事情。
她点了点,勉强答道:“知道了,这段日子我会留在家里。”
拖着沉重的步子,她迈过玄关门槛,目不斜视地往内里走去。
“诶!话还没说完呢!”独孤莫云跟在后面急着喊道。
独孤渃也提着裙边,小跑着了上去。
……
走进暖阁正厅,星河被这满堂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堂上,满屋子丫头、仆婢在她面前跪了一地,唯有画眉和夜须弥硬挺着站在一边。
星河定了定神,仔细打量起堂上的女子。
她坐姿笔挺,目不斜视,肤白如凝脂,樱唇丰润如珠玉;头上梳着南朝的飞天髻,发髻间攒着一排金灿灿的花冠;身着一袭靛青的对襟蜀锦百花襦裙,笔挺的肩背上披着烟青色的丝萝长帔,脚上一双靛青的丝棉绣鞋,鞋上的云纹和长帔相映;妆面配饰精致华美,处处一丝不乱。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漠、疏离和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她凌厉的眼神下,就连寻常最碎嘴的老妈子,也乖乖的跪在堂下不敢稍动。
轻轻啜一口清茶,喉头微动也让下人们一阵紧张。
这般傲人的气势,熟悉中带着陌生,陌生中又有一丝熟悉……这样美艳的面容,比记忆中的更多了几分妩媚。
“轻羽姐姐?”星河试探着叫道。
此人这般迫人的气势,她只能想到宫家五房的宫汐小姨……宫轻羽是姨母的养女,也是她和独孤姐弟的表姐。
多年前,五房独女宫汐出嫁前夕。遂宁别庄遭遇流寇袭击,在家筹备喜宴的父母双双被害。
为了守住家业,她于宫家家祠起誓终身不嫁,终于争取到西蜀分号的掌家之权,并与同年在族中收养了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女,取名轻羽。
宫轻羽便是五房的继承人。
……
下人们见是自家小姐回来了,不自觉都松了口气。来人长驱直入,进来就是一通教训,让她们都蒙了圈,却无一人敢质声。
没想到的是,来人反客为主,见了国公小姐竟然纹丝不动。
“阿衍,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屋子丫头婆妈,竟没一个知道自己主子去向的。散漫至此毫无大家族的规矩!”
宫轻羽看着星河,不由得摇了摇头。
一见她这样子,星河立刻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虽然多年未见,表姐宫轻羽给她的印象可一点不浅。
小时候,她带着自己和莫云两个人,就能把大表哥、三表哥及一帮大孩子打的无处可逃;长大后,姨母身体不济,她又只身撑起西蜀分号,如今南北各路商道上,还流传着她带上三五个伙计,就敢押货抢滩和各路绿林称兄道弟的故事。
她是姨母的左膀右臂,也是宫家西蜀分号真正的主事者。聪颖却不恋心术,果决却不蛮横,周全却不拖沓,是宫家这一代的佼佼者。
若不是身份、地域所限,以她的才能,即便家主也能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