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轻轻打开瓷盖,一阵清甜的桃花香气缓缓溢出。
星河稍稍一嗅,“初桃新蕊,香气袭人。”
“自己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桃花花期时,碰到晴朗的上午,采了初开的桃花,细细碾碎花瓣,用三层纱布隔着滤渣,得了颜色最好的汁液,混上脂膏再用丝绵浸透……”
口中碎碎念着,红叶用棉扑蘸了桃红的胭脂,精细地晕染在星河的脸颊上。
看着手下白皙的脸庞粉晕渐开,红叶露出了笑颜。
“最美过不正当好,最好不过正当时。笄礼是大日子,妆画的顺一切就都顺了!”
她退了几步,认真欣赏自己的成果,最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雕花漆盒。
“樱色,听说是南朝女子最爱的颜色。最美不过樱桃口,我特意找来给你试试。”
星河接过漆盒,轻轻打开来看。
这盒口脂色泽均匀,绯红中染了一分薰紫,恰如早春的山樱,妖艳里带着清雅可爱。
星河取出一支圆头的犀角唇印,轻轻蘸上少许的脂彩,稳稳点在自己双唇之间,正如樱桃娇小圆润的形状。
“樱与桃实在是绝配。”
她冲红叶轻轻一笑,“樱花与桃花,双双带着春的暖意。如今冬日肃杀,你却帮我画了这样的妆面……正是叫我不许认输呢。”
红叶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家小姐,何时认过输!你尽管放心,我朝与柔然战事将尽,我就快返回漠北,今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你就好好的……”
“公主要回突厥?!”
星河神色一紧,连忙追问道:“难道齐国要撤兵了?”
红叶楞了一下,直咬自己的舌头道:“我又说错话了……这事,奉菀不让说的呢!”
“只当我没问,你也没说。”
拍了拍她的肩膀,星河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尚不知大约是妥协了。
新君毕竟羽翼未丰,又没有老君主的威信,熬不过反战一派的老臣并不出奇。
东齐一旦撤兵,突厥自然会很快结束和柔然的战事。
所幸大魏南下损伤不大,一冬休养生息很快可以恢复元气,一东一北两大强敌腾出利爪,也并不算大威胁。
南朝那边,陈煜得了充足的粮草,又有宫家源源不绝的后援,入冬前应该也可以拿下金陵城,进而歼灭叛军重整山河。
各朝都会像撕斗过的野兽,蜷缩回自己的巢穴中,倚靠着自己的战利品,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个冬天,将会是段安宁的日子。
……
沉思间,红叶已经熏融了呵胶,悉心在她额间贴上一朵小小的桃花钿。
盛装已成,镜中自己光彩照人,端庄秀丽如同长辈们期许的样子。
星河站起身来,轻巧地褪下寝衣,从红叶手中套上缎裙,穿上夹襦,打上缎带,再披上重纱长帔。
轻纱落地,身姿回转,镜中人鹅颈倾侧,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我知道,这场合我不该在。”
红叶退后几步,望着星河侧拜下道:“小姐的笄礼,轻羽姑娘已经安排妥当,等到吉时自然有司仪姑姑来引。今日就此拜别,十几年主仆情谊,红叶始终会放在心头。”
*******
靖国公府内门边,宋之孝与宋之贤交错着立在一侧,咧着嘴角笑到嘴角发酸。
没想到星河的笄礼,会有这么多同僚赶来参加,光是迎客就占了快一个时辰,上门的宾客却丝毫不见终断。
时近正午,宫轻羽贴心的着人在门后点上一炷香,以示一炷香之后笄礼开始。
看着香一点点往下,时间似乎过得越来越快了,宋之孝兄弟二人都觉得轻松可不少。
独孤渃和独孤莫云踏进门内,规行矩步地走到长辈面前。
端正了身姿,独孤渃侧身行礼道:“姨夫、三叔,我和莫云来贺星河妹妹的笄礼了!”
跟在姐姐身后,独孤莫云拱手作揖道:“姨夫好!三叔好!”
见独孤渃礼数周全,宋之孝甚是欣慰,捋着长须道:“好好好!渃儿你是姐姐,要多关怀星河。她要是能和你一般端庄持重,老夫也不至于时常提心吊胆。”
如此高的帽子带下,独孤渃有些惶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独孤莫云则幸灾乐祸地暗笑个不停。
“你们快去入座,或者去东暖阁看看星河那边准备的如何。”
宋之贤给他们指了去处,特意给了独孤渃一个台阶下。
独孤莫云摆摆手说:“不急不急!陪姨夫和三叔叙叙话。”
独孤渃也端庄地叠起手,和弟弟一起站到了他们对面。
两人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目光不住往外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你们俩杵在这干什么呢?”宋之贤疑惑地问。
不等独孤渃反应,独孤莫云立刻抢着答道:“我们本家有个亲戚,也在宫里任职,与星河很相熟。此前约好了一起入席,我们在这等等他。”
说话间,娇小的宋月怡穿着一身橘色衫裙,外套着宽大的棉袍,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边。
她向众人一一行礼,自觉地站到了宋之孝身后。
又迎了几位宾客,眼看短香即将燃尽。
一辆挂着太医院标记的马车,缓缓停到了府门前。
宋临川掀开帘幕,沉重地迈腿下了车。
站在门前不远处,看着高大的朱漆府门,飞檐青瓦上的飞鹤祥云,威严苍劲的金漆牌匾,他的心中有一丝惆怅。
十年了,他终于再次回到这里。
若不是妹妹的笄礼,这个日子怕是还要往后推上很久,甚至永远不回来。
“青士哥哥,你来了!”
独孤渃瞧见他,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独孤莫云觉得有一丝不妥,唯有更加热络地冲到姐姐前边。
姐弟俩一齐围到宋临川身边,忙不迭地嘘寒问暖,让他一阵错愕。
宋月怡站到宋之孝近身处,压低了声音说道:“旁人都说,独孤小姐和大哥幼时有婚约,如今她年近十八还未订婚,想是在等着大哥回来,贞烈情操可见一斑。不想却和本家外房的兄弟这般亲近,着实的不太不讲究礼仪呢。”
宋之孝微微皱起眉头,当年玩笑般的指腹为婚,他和独孤长信不止一次谈论过。甚至动议找个适当的时候当面立书悔婚,再给独孤渃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但是多年来,独孤渃却坚持不允,动辄以性命威胁,让爱女如命的独孤夫妇无计可施。
长子宋临川不知身在何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独孤渃等来等去怕会是一场空。
如今,见她和那陌生的年轻男子如此亲近,让宋之孝一丝放松之余,又生出了别样的忧虑——亲缘再远也是同姓,生了情愫只怕难成眷属。
……
在独孤兄妹的引导下,宋临川终于站到了父亲和叔叔的面前。
他把手中一方漆盒交给独孤莫云,弓身拱手行礼道:“太师大人,太史令大人。下官独孤青士,特来贺宋小姐笄礼。”
宋之孝有一丝恍神,眼前品貌端正的青年,眉宇间竟有他熟悉的样子。
他客气地回礼,“独孤提点,少年人杰。年纪轻轻便主理太医院,事务繁忙,还拨冗而来不甚感谢。”
宋之贤举止也有些不自然,思索了片刻道:“久仰久仰!第一次见提点大人,果然一表人才!敢问年庚几何?”
宋临川拱了拱手,“我是名孤儿,年庚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