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贤失落了一瞬,便十分客气地说:“提点大人请入座!”
独孤莫云如蒙大赦,赶忙拉着姐姐和宋临川快步往里走。
这时,宋月怡快步从侧边走出,挡到三人面前说:“姐姐一个人在暖阁呢……前几日绿芜出了事,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我想劝慰却不敢开口,渃姐姐今日来了,何不先去看看她,哪怕宽慰几句也好。”
听她这么说,独孤渃一拍脑袋,“二妹妹说的是!我是该先去看看星河的。莫云你随我去,讲几个坊间笑话,让星河又气又笑,再打你一顿撒撒气也好。”
“我是弄臣吗?”
独孤莫云一翻白眼,拉宋临川到一旁低声说:“大哥先随知客入座,我们去看看星河……她若是知道你来了,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宋临川点了点头,指着独孤莫云手上的漆盒道:“去吧。这礼物替我送给她……告诉她,别害怕,哥哥永远站在她身后呢。”
独孤渃从一旁探过头,立马嘴一撅,瞥着独孤莫云说:“还是有哥哥好,知道疼妹妹。我这弟弟,现在打都打不得了!”
又白了她一眼,独孤莫云没好气地说:“昨日不是才打的,我还让了你双手。”
……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中,宋月怡缓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真羡慕渃姐姐和莫云哥哥姐弟情深,我家弟弟还是一团孩子气,打也打不得,教也教不得。”
独孤渃笑着说:“打弟弟要趁早,趁他一团孩子气,教他做弟弟的道理。不然等他到了莫云这个年纪,你想打都打不过了!”
“受教了!”
宋月怡掩着鼻子,低头轻笑道:“二位还是赶紧去见姐姐吧。马上笄礼要开始了,她若是愁眉苦脸的出现,怕是父亲要不高兴了。我会安排知客引提点大人入席的,保准和你们二人坐在一处。”
独孤渃向来不太喜欢宋月怡,觉得她沉默寡言难以亲近,今日见她这般乖觉可爱,一时倒是难以生分。
“如此,就麻烦了。一定帮我们选个适宜观礼的好位置,一定要连在一起,自家兄弟嘛……亲厚!”
说完,她扯着独孤莫云的衣袖,向宋之孝和宋之贤再次行过礼,便径自通往东园的长廊走了过去。
……
一名知客送了尉迟家夫人、小姐入席,返回前门来便准备来引宋临川。
宋之贤正和他谈到火星冲月的天象与为政者的“天人感应”,兴致正好把二哥和聚在门前闲谈的宾客都晾到了一边。
“三老爷,提点大人该入席了。”
这名知客是个沉稳的大丫头,端立在一旁瞥着香炉里最后一点丝火光说道。
宋之贤不满地咳了咳,却迎来了大哥更加不满的眼神。
他拍了拍宋临川的肩膀说:“提点大人有时间,欢迎来太史院切磋,休沐时还可以到观星台一起看看天象。”
宋临川客气地笑道:“长者邀约,自当欣然前往!”
说罢,他向宋之孝和宋之贤拱手道谢,便请知客前方引路。
看着他的背影,宋之贤背过手去,十分赞许地说:“这个独孤青士,经义道法信手拈来,心性沉稳不似寻常人家纨绔公子。孺子可教也!”
“诶呀,谁丢的汗巾!”
宋月怡忽然轻呼,指着地上一方素白的汗巾说:“好像是从独孤提点身上掉下来的。”
俯身捡起汗巾,她扬起手来高声喊道:“提点大人!提点大人!您的东西掉了!”
宋之贤也跟着后面喊道:“独孤提点留步,你的汗巾落下了!”
夹杂在往来的宾客和仆婢中,宋临川和知客刚走出几步远。
听到宋家人的呼唤,周边宾客和宋府下人们纷纷望向二小姐,唯有他们两人毫无反应地继续往前走。
宋月怡朝雨燕使了个眼色,对方马上上前接过汗巾,快步向宋临川追了过去。
从前面拦住两人,雨燕有礼数的举着汗巾说了几句,只见宋临川摆了摆手,便随那知客继续入了席。
雨燕小跑着回来,不慌不忙地说:“小姐许是看错了,这方汗巾不是独孤大人的。”
宋月怡点了点头,“既然这汗巾不是他的,大约是别的客人的。你把它送到门房去,看看有没有旁人去找。”
望向宋临川的背影,她低头小声嘀咕道:“那知客是前院的大丫头,前几年重病失了聪,自然听不到我们唤她。可那位独孤先生,似乎耳朵也不好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全部落到近身宋之孝的耳中。
他凝望着所谓太医院提点独孤大人的背影,片刻失神后陷入了沉思。
宋之贤站在一旁,脸色亦有些不对,却望着宋月怡满腹怀疑。
这个庶出的小侄女,以往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一般,今日不仅活泼的异常,就连行为举止也有些怪异。
……
一炷香燃尽,宾客们皆已入座,唯有几名迟到的嘉宾陆续到来,停在前门口和主家寒暄。
宋之孝一边应着同僚祝贺的话,一边扭头观望中庭的礼席。不自觉得找到了宋临川的位置,一心想着早点结束迎客,到观礼席再和他说上几句话。
吉时将至,宫轻羽派来一名丫头,说要领他去换礼服。
宋之孝与弟弟知会一声,叫他先行入席。
又回头准备吩咐谨言,继续和知客们一起留下,引那些迟到的客人们入席。
此间,只听门外小厮通报道:“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大人到!文智候爷到!”
宋之孝和宋之贤对视一眼,连忙快步迎到府门外去。
……
靖国公府门外,两列重甲的官兵开路,两辆悬着宇文氏族徽的玄色车驾停在正门前,后面跟着数十个披盖着毡布的马车。
宇文直和族弟宇文怀一前一后下车,宋氏兄弟及时赶到正门口,总不算失礼于人。
眼见大冢宰和他鲜少露面的族弟前来,同时赶到的宾客都自觉地退到了一旁,恭敬地弓身行礼。
“大冢宰,文智侯,二位拨冗前来,鄙府蓬荜生辉!”
宋之孝恭敬地揖手作礼,宋之贤赶忙跟在后面弓下身子。
宇文直拱手回礼道:“世侄女及笄大礼,我们做叔伯的怎么能不来。更何况,我与令兄有袍泽情义,当年侄儿惜错宋门千金,如今我膝下三子皆已长成,自然要多来走动走动。”
他话说的直白,宋之孝也不好装傻充愣,只好陪着笑脸谦和地说:“不敢,小女粗陋,怎敢叫大冢宰亲自关怀。”
他又转向宇文怀,拱手道:“文智侯实乃稀客!许久不见风采不减当年!”
“宋兄大喜!”
宇文怀从长袖中抽出手,瘦骨嶙峋的双手交叠回礼道:“我长居山林,亦对令嫒星河有所耳闻。她小小年纪,能成为内廷作司,才智品行必然上佳,我家侄儿若是能聘回主家,必定是祖宗延绵的福泽。”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叫宋之孝和宋之贤都出了一阵汗。
宇文怀,他们那一代门阀世家中最优秀的子弟。
十岁披甲从戎,十四岁在军中大试拔得头筹,成为了陇西军的军师。
此后四年间,他主导了大魏对东齐的三场大战。
一招连环计,短期内接连大败强敌,翻江倒海折腾的东齐朝野上下乱成一团。
他又乘胜追击,联兵羯族,大破洛阳城,逼得东齐朝廷慌忙议和。
正当朝野上下一边想高歌猛进,一边自觉后力不足的时候。
他向先帝上书,建议奉还洛阳,换取北部东齐辖制下的河套十三郡。
之于大魏:洛阳虽然富庶,却与大魏隔了崇山峻岭,更是和东齐兵马重镇相接,就算到了手也是守不住、留不长久的地方;河套十三郡水草丰美,粮棉产量丰富,用以安置羯族能让对方忠心臣服;羯人不入大魏府兵,自有一支铁骑强军,将他们安置在北方,不仅能征收大量的租庸补充国库,同时他们也是一道安全屏障,朝廷不花一兵一卒便能向北抵御突厥、柔然,向东警示东齐,在大魏当时的国力下是上上之策。
之于东齐:自己已然战败,却能用人口稀少的河套十三郡换回重地洛阳,实在喜出望外,不肖思考、对峙便会欣然接受。
他的这个建议,博得先帝拍案叫绝,破格下诏册封其“文智侯”。
自此,他也成了陇西军实际的统帅。
若不是天时不予,他在随后北上的战事中染了重疾,身体根基大损,无法再东奔西战,不得已离开了陇西军。就不会有后来洞悉天机的一代军师易天术,亦可能不会有让宇文家人至今视为耻辱的西凉血战。
而他的一身功勋,也绝不会低于大冢宰或其他任何一位柱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