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染跟在杨玄风身后,伸头探脑的看着乐坊里别样的陈设,左右女将不时推开靠的近了些的客人。
追星揽月坊,听闻是长安最大的乐坊。
天桥相连的左右环楼气派非凡,主楼追星揽月阁外部金碧辉煌,内部装饰让人目不暇接。
宽敞的大堂铺着华贵的汉风锦毯,穹顶绘的飞天玄女图又是西域风格,桌上摆的是南朝的白瓷莲纹壶与荷叶盏,盛葡萄酒的又是大食琉璃盏,大堂环墙挂满了名家书画,楼上长廊墙壁上则嵌放着各式稀奇古怪的兵器,许多甚至连她都叫不上名来。
这个地方杂糅了四海九州各处的有趣物件,足见老板是个财大气粗、大胆自信、品位错落及情趣复杂之人。
“可惜了!”桃染深深叹了口气。
杨玄风回身,诧异地问:“桃染将军怎么了?不是说没来过乐坊要来玩,怎么来了却叹气?可是身体不适?”
桃染嘴一噘,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他往身边一拉,“这样好的地方,却偏偏是个花坊。老板其人如此有趣,却偏偏经营这样龌龊的勾当。”
不等杨玄风回答,只听身边一个锦衣妇人迎上来道:“这位小姐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店以曲乐娱人,怎敢当您这样不堪的字眼。”
杨玄风抖开桃染的拉扯,拱手道:“月娘勿恼,是我的朋友失礼了。”
月娘脸色阴晴不定,瞥了桃染一眼道:“这位姑娘怕是外乡人,不晓得桃色锦裙不宜穿进来么?”
桃染穿这一身长裙,不仅费尽心机,还用了莫大的勇气,却被人如此评价,立马变了脸色。
她哼了一声道:“小小乐坊,还管得客人穿什么?莫不是杨兄邀请,本将军来不愿来此污了心境。”
“桃染,月娘是吾等长辈。”
杨玄风将她往后一拉,赶紧对月娘解释道:“我这朋友来自边关,随行将士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月娘莫要往心里去。独孤家小老板在哪呢?”
桃染斜眼看着两人,见杨玄风相当恭敬,月娘又打扮的富贵繁复,便揣测着她是这乐坊老板。
财大气粗、大胆自信、品位错落及情趣复杂……好像只有财大气粗勉强合上,失望之余不免生出轻蔑。
“这位老板,你说自己是正经营生。那在廊上揽客的姑娘又作何解释?”
众人顺着桃染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茜红长裙的星河,正卖力拖着地上半蹲的男子。
月娘惊呆了,只瞥了杨玄风一眼,立刻转身丢下一句,“招呼不周,各位贵客请自便!”
便迅速离开了大堂。
她溜得甚快,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人堆里。
桃染扶了扶下巴道:“我当这是什么好地方,原来和军中的胭脂营无甚区别。那女子打扮的妖冶绝艳,还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样低贱的女子,皮相再美有什么用?!”
她一回头,示意燕鸣等人搭个腔,却迎上他们一个个夸张的挤眉弄眼。
“你们怎么回事?吃错药啦!”
再一回头,身边哪还有杨玄风的身影。
……
一阵风掠过,一道黑影闪过,堂中不少人都揉着眼,伸头缩脑四下观望,反复确认着方才眼前是否有人经过。
“噔——”
不大不小的声响,靴底的纹露印在扶栏上,同时让二楼长廊间轻轻一颤。
“阿衍!”
杨玄风铁青着脸,落在星河和李恒宇中间。
一见他来了,星河惊喜地笑道:“三郎!你可算是来了!”
杨玄风把她拉到身后,负着单手对李恒宇说:“李大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李恒宇眯着眼睛,自斟自饮了一盏酒道:“来花坊……自然是寻欢作乐,杨将军管得着吗?还是宋小姐作陪让你不开心了。不开心便不开心,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
他话说的模糊,态度却是明显的挑衅。
杨玄风正欲发作,手上却忽然被递上了一把冰冷的铁器。
偏头一看,他瞬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两句话的功夫,星河竟然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半丈长的方天画戟。
再一看空荡的侧墙,他这才想起这戟原本是被嵌在墙上的饰物。
随手掂量了一下,这戟竟是货真价实的玄铁所铸,难得独孤莫云跟他姐姐一番精心布置。
“这个戟……挺好。”
回头一看,星河正挑着眉毛,期待的冲他使着眼色,嘴里小声说着:“砍他!快点砍他!”
单手握着长戟,杨玄风有些无奈地说:“砍他做什么?难不成我要为你和李大人说几句话争风吃醋,便把他就地正法了?不合适吧。”
“信上不是说好了。酉正赶到,任我差遣!今夜的戏本子就是这样写的!你快点砍吧!”星河挤眉弄眼地催促道。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杨玄风尴尬的看向半醉的李恒宇,对方半闭的醉眼却忽然睁开,猛地眨了眨。
李恒宇似醉非醉,星河也看不出有饮酒,两人不像瞎闹,倒可能有所筹谋。
配合他们……难道要血溅当场?不配合他们,便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一出。
二楼的厢房门陆续打开,看客不断增加……楼下正堂里客人们也纷纷往上张望,都在期待着他的下文。
“阿衍,下不为例!”
杨玄风一咬牙,足下点地,凌空跃起,手起戟落……电光火石之间,长戟流光的锋刃与李恒宇迎上的左臂相触。
“嘭咚——”
一瞬间,切口平整的断臂落地,同时李恒宇的肩头喷起一道血雾。
他只愣了一瞬,随即倒在了地上,开始夸张地扭动,并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
“正巧”,丫头莲心端着葡萄美酒款款走来。
一见这场景,她立刻失声惊叫起来,趴到扶栏上对着楼下正堂嚷道:“杨将军砍伤李六公子啦!”
独孤莫云应声奔出,暗自冲堂下随手挥手,左右立刻闪出几个伙计,迅速拦住了上楼的悬梯,把想要涌上来看热闹的客人们隔在了楼下。
本来看不清楚,这一越反而更是吸引人,堂下众人纷纷张望,议论着廊上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眼下场面越乱,莲心的叫声越瘆人,最后她扯着自己的长发,撕心裂肺地喊道:“李六公子的胳膊被砍掉啦!快点来人救命啊!”
李恒宇半躺在地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嚎到嗓子发疼,只能暗自挪动右手把酒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再继续放声哀嚎……
楼上一片热闹,期待的人却还未出现。杨玄风和星河并肩而立,与李恒宇面面相觑了好半天,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收场。
终于,一声莺歌般的呼声传来,“李公子!大哥,让我上去看看!”
星河眼睛一亮,赶紧冲李恒宇做了个手势。
李恒宇立马闭上嘴,彻底仰躺到了地上。
星河扑上去道:“李大人,你挺住啊!大夫马上就要来了!”
……
“求你们了!让我上去看看吧!”
怜花哭的花容失色,在侍卫的人墙前推搡着要进去。
戏已作足,独孤莫云悄悄打了个手势。
一名侍卫忽然脚下一滑,失了平衡仰倒在悬梯上,顺势还拉倒了三四名同伴。
怜花把握时机,踏过他们的胸口,飞也似的向楼上奔去。
后面的看客也想跟着往前挤,却被匆匆爬起的侍卫再次用人墙隔在了外头。
……
“李六!你怎么样!”
怜花扑到在李恒宇前面,望着一地的血泊,脸上一下子血色全失。
她回头冲莲心喊道:“姐姐,快去找青士先生!快去找他来救人呀!”
莲心受到惊吓般地后退了两步,托盘里的酒壶酒盏晃荡落地,瞪大着眼睛万分激动地说:“青士老板今夜没来!”
这一句话,反复练习了多少遍!
她不仅破了音,还在结尾没来头的一个上扬,弄的有些唱戏开腔的样子。
星河恨铁不成钢地捂上双眼,在一旁抖了抖鸡皮疙瘩,心想着莲心的演技如此浮夸,这辈子怕是没可能登台演舞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