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的礼乐奏罢,拓跋琰举盏祝酒高声道:“今夕腊八佳节,长安卿云灿耀,未央瑞气常臻,我朝贤臣良将,四海嘉宾济济一堂。今朝四方将军荣勋归来,突厥云依公主旅居于此,又逢大齐太子太傅、尚书令尚不知大人来朝,此乃多年不遇之盛事。然太后凤体违和,未能还朝同庆,委实抱憾。手书凤谕祝:两朝来使及满朝文武,和顺齐家、福寿康宁。”
“陛下万寿无疆!太后凤体康健!”
殿下众人皆起身,奉盏相祝道。
……
酒过三巡,雅乐缓弛,大殿中一片其乐融融。
此间,不少人都离了坐席。
有人排着次序,向殿上的陛下和宋贵人敬酒;也有人围着宾席,向云依公主和尚不知敬酒;四方将军多年回朝一次,围着他们敬酒的人最多;另外,还有些交情不错的大人、夫人们,三两聚首互相敬着酒。
有人推却,有人灌酒,方才还十分严肃的宴会,一时间便喧闹了起来。
星河坐在杨玄风身后,握着象牙箸戳着他的后背道:“还在生气吗?那位次可不是我去调换的。君子可怒,而不可迁怒也。旁人执意要做的事,我又有什么办法……”
“阿衍,别闹!”
杨玄风猛地回身,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军师写的求亲书,你到底交没交给太师大人?”
果然纸包不住火,所说的谎都是要被戳破的。
星河往后缩了缩,支吾道:“这个……那个信嘛……没有!”
“什么?!”
杨遒不知何时也回过了头,隔着一排坐席满脸怒气地看着她。
星河小心地回道:“您不是说,前路难卜,不宜……所以我,又派人把送出去的信追了回来,因而我父亲并不知道此事。”
“他还不知道?!”
杨遒锁起眉头,大手一伸手问道:“那书信呢?”
“在……在这呢,小女怕丢了,一直随身携带。”
星河从袖袋中取出盖着上大将军印鉴的信封,战战兢兢地交回到他的手上。
生怕他一怒之下给撕了,她双眼死死盯着那封信,面上表情扭作一团。
“黄口小儿,果然靠不住!待老夫亲自去送!”杨遒嘟囔着持盏站了起来。
“爹,要不要改日登门拜访。今日这场合,不合适吧……”
见父亲已然微醺,杨玄风连忙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劝道。
……
热气腾腾的腊八粥送上,把形制华丽却逐渐冷掉的御膳比了下去。
呈到各家夫人面前的粥品与大人们的略有不同,粥中白米、赤豆、莲子、百合、白果、银耳、葡萄之外,还片片浅粉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赵御史夫人见星河身着宫装,便偏头向她问道:“这粥里是什么花?竟有如此雅致的香气。”
“回夫人。这是山茶花,是从西蜀采运来的,初冬最后一批花瓣。它气味清甜,入粥不仅可以调味,还能驱寒温宫、美容养颜。”星河笑着答道。
御史夫人连连点头,“小姑姑懂得真多。”
星河低头作礼,“您客气了。列位大人的粥品中入的是辽参,最为补气养元。两道不同的腊八粥,同时也是两道药膳,是家兄——太医院提点大人亲自开的食谱。”
太医院提点,宅心仁厚,心系前线伤兵,于殿上直谏;陛下宏德大量,挪了修建皇陵的银两。此事早已传为美谈,京中自然无人不晓。
又听闻,提点大人是靖国公之子。
而靖国公还有个女儿……官至内廷作司。
想到此处,御史夫人恍然大悟,咋舌道:“原来小姑姑是作司大人,竟然如此年轻!”
说罢,她连忙隔着夫君唤了声儿子。
然后笑着介绍道:“长子明锐,官任大司空府中丞。”
星河想他点头作礼,“大人好。”
“姑姑好。”
赵明锐被母亲召唤,一时不明所以,只得客道的向星河拱了拱手。
“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对姑娘热络些!”
御史夫人侧脸向星河陪着笑,伸手狠狠揪了儿子一下。
……
星河哭笑不得,只得撑起左臂,用袖子隔开自己和那对欢喜母子。
目光落到父亲处,不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丈余之外,上大将军正盘坐在父亲的席坐前,盯着他读着手中的一封信。
杨玄风跪坐在他父亲右侧,表情十分怪异。
“完了……”
星河快步起身,绕开推杯换盏的大人们,扑跪在上大将军左侧——宇文昭的桌案前。
“父……父亲……”
她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怎么也绕不出一句话来。
一目十行,匆匆读完这封“求亲信”,宋之孝的手已经抖得停不下来了。
“混账!”他重重把信拍在案上。
父亲平常哪会口出这样的词,一阵不详的预感从心中腾起,今日这乱子怕是要出在自己身上。
她凑到父亲面前,低声道:“这个事情,小女回去再跟您解释……上大将军他醉了,您别太计较……”
“他醉了?我看他清醒也不见得懂礼!”
宋之孝又是重重一拍,指着杨遒道:“什么叫以‘应有的名分’,‘适当的聘礼’求娶我儿?我家星河是先夫人所出的嫡女,宋氏一门的掌上明珠,哪容得你家这般折辱!”
对比于靖国公的盛怒,上大将军却纹丝不动。
他乘着醉意说道:“你这老顽固!这么多年了,该恼的都恼完了,该赌的气也都该散了。我家三子玄风,三岁读诗书,六岁习兵法,也是我家世子之选,配你女儿……不算折辱吧。还有我这信,虽然言辞不够考究,却是情真意切……前头这些对星河的赞誉之辞,哪一句不是实话!”
宇文昭端坐在一旁,拱手道:“上大将军恕罪!末将一心爱慕星河,甚至拜告家父愿入赘宋府,与她一道侍奉国公。自己奉若至宝,却被旁人这般怠慢,国公大人的心痛我感同身受。”
“宇文将军!”
星河瞪了他一言,冷着脸说:“我家家事,还望你莫要多言。”
宋之孝一抬头,同样瞪了她一眼,“今日早些时候,大冢宰已经过府送了求亲书,你伯父以为甚好。不日筹备好礼节,便会于家祠签下回书,两家的亲事就此定下。将来宇文贤侄就是你夫君,所谓家事……只能是宋家与宇文家的家事。”
“怎么能如此草率?”星河讶异地说。
“草率?!一连数载,大冢宰、大将军,甚至文智侯先后提过数次,求亲书也慎重送了两次。你告诉为父……到底什么叫草率!”
宋之孝手指扣在面前薄薄的信纸上,紧接着重重咳了几声。
此间动静不小,已经有不少人停杯投箸开始观望了。
生怕他们越吵越凶,星河硬着头皮说:“父亲息怒,这封信的措辞是小女要求的,为的是……为的是……掩人耳目……”
宋之孝呵斥道:“胡说!婚事便是婚事,光明正大,难道我靖国公府嫁女儿还要遮遮掩掩?!”
三两下一闹,杨遒酒也醒了几分。
他低声嚷道:“你这老顽固。整日拘泥于所谓礼数,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之孝脸色愈来愈差,星河跪坐着如同在针尖之上,连忙挤眉弄眼向三叔求救。
不远处,宋之贤正被三四位同僚围着敬酒,忙于推让应付,半晌也没往此处看一眼。
“靖国公、太师大人,上大将军,大齐尚不知有礼了。”
不知何时,尚不知把盏出现在一侧,恭敬地向二人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