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太后鲜少在宫中,拓跋琰身体又时常不好,故而二人千秋节在内的节庆,大多恩赦一番便从简了之,如今忽而为了腊八举行宫宴,让内宫宫人和满朝臣子们都颇感到些意外。
依照宫中宴帖要求,王侯公卿、达官显贵各携了夫人、嫡子前来赴宴。
马车在承天门前络绎不绝,各家依次而至互相招呼、寒暄,全数在晚宴前抵达皇城。
多年不遇的盛宴,宾客自然远超寻常,偌大的宣室殿前前后后摆满了低案。
今日筹备夜宴,星河显得异常殷勤。
不仅早早入宫点卯,更与洪大监一道,带着一众内侍从御膳菜色、酒品选择,从助兴歌舞彩排到群臣座次安排,包括夫人、贵女们休憩雅室陈设、侍奉,边边角角事无巨细的忙活了一整日。
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两位主宾席位,一位是云依公主,另一位却未标注。
看来昨日进宫的神秘客人,也会参加此次宴会。甚至这场隆重过度的夜宴,可能正是为了欢迎他而办的。
宾客纷至沓来,坐席间愈渐热闹起来。
引了红叶入席,星河暗暗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就在近处,要她不要过于紧张。
放眼望去,京中各家青年才俊依次在列。
星河心知肚明,宴帖上特意要各家在京中的嫡子前来赴宴,说明陛下仍在考虑给云依公主选婿。
只要双方都有所顾忌,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今夜就出不了大事。至于那位不知哪朝的来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这样的宴会,一方面是各大世家沟通感情的好机会,另一方面也是各家展示实力的场合。
这类举家前来的宫宴,都是依着家中最上官品者位次来排。
与往年一样,大宗伯李耀膝下有六位嫡子,在京中的三子赫然在坐。仅他一家便占了宴会一隅,自然好不得意。
但这得意未能持续很久,上大将军一家抵达,杨遒与夫人亦有三子随行,簇在一起俨然与李家平分秋色。
各家先后到来,从后往前坐席渐满。
让星河有些心惊胆战的是,左侧中间坐席上黑着脸的父亲大人。
哥哥今晨出发南下,今日这样君臣同乐的家宴,父亲形单影只看着别家人丁兴旺,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
她缓步走过去,俯身道:“父亲,哥哥临行前再三嘱托,要女儿盯着您在夜宴上少饮酒,多进素汤。汤我已经着人备了,不多时便让宫人呈上来给您。”
随侍是孝,心系父母亦是孝心。
宋之孝眉头一展,言辞严厉神色却和蔼地摆手道:“知道了。你身负皇命,还在这瞎晃。赶紧忙你的去吧!”
星河露出微笑,“是父亲。”
安抚了父亲,星河快步转向殿外,准备去看看宫廷乐班可有准备妥当。
经过杨家坐席前,只听杨遒一声唤。
“宋作司,留步。”
星河一惊,连忙回身应道:“上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大哥呢?”
“兄长受命去了南方。”
看着对面的宋之孝,杨遒豪气地说:“看你爹形单影只,你把风儿的坐席移过去,让他侍奉在侧吧!”
“好啊!”
“不可!”
他这一句话,身后的杨玄风和面前的星河反应大相径庭。
眼见两父子盯着自己,星河正了正颜色道:“宴会位次是早就安排好的,贸然把三公子的位子移过去,会影响其他宾客入座的。若然有些什么次序失当,那些个文官……相当的小肚鸡肠……”
三人谈话间,宋之孝的坐席间传来一阵热络的寒暄。
“太师大人,有阵子不见,身体可安好!”
“甚好!南秦苦寒,贤侄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国戍边,哪里谈得上辛苦。”
“好好——好——”
……
“贺兰叔叔,我父亲有些事情想与您谈,您是否介意和小侄调换个座次?”
“大冢宰有事吩咐?老夫这便移过去。”
……
星河硬着头皮侧过身,只见一身肃整、冠簪儒服的宇文昭跪坐在她父亲身侧,两人正热络地聊着天。
她无奈地回过头,正对上杨玄风和杨遒疑惑的眼神。
“这个……这……”
星河支吾了半天,还未找到合适的解释,便看见不远处洪大监向自己招手。
她如蒙大赦,指着洪大监道:“大监有事唤我,一会再来陪上大将军与三郎叙话。”
*******
上灯之前,宣室殿下过百的席位,已然坐的满满当当,唯余殿上御案与右侧上宾之席依然空着。
望着空座,大家纷纷猜测着,这位与云依公主同样尊贵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陛下到!贵人娘娘到!”
司礼内侍响亮一声。
“哗啦——”一阵响动,群臣齐整地起身恭迎。
拓跋琰和宋凝香携手而出,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东齐官服的年轻人。
星河定神一看,心头不禁一紧。
竟然是尚不知……果然来者不善!
拓跋琰和宋凝香在御案前坐下,洪大监再亲自引了尚不知到了那万众瞩目的位子。
他礼数周全的向身侧几位王爷施过礼,入座后目光便在两侧坐席间游走,最后落在了殿下角落里的星河身上。
两人四目相接,尚不知冲她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该死……”星河低声嘟囔道。
虽然知道东齐新君初立,很可能放弃向北的攻,她却万万没想到,尚不知会以这样隐秘的方式来大魏,寻求撤兵之前对自己最有利的形势。
鹤鸣才子,不仅谋略深沉,还胆识过人,与他此前怀揣两道国书亲上突厥如出一辙。
陛下对他如此礼遇,可见他此行必然是来结盟的。
西蜀初定。
结盟……和亲……陛下恐怕都想要!
星河的目光转到宋凝香身上。
她一身淡金的绣凤宫装,闪耀的凤钗、华胜衬着华丽的牡丹髻,庄重风仪俨然一国之母……这样的盛妆重饰下,却不见她有一丝愉快与得意之色。
宇文葵近来称病,除了提点大人以外,挨个从太医院招人去请脉,满堂医者却各个都束手无策,只道是脾胃失调,用尽办法却不见起色。
太子主母失势,后位只能属于未央宫里最耀眼的女人。
宋贵人能陪陛下出席这样的宴会,是殊荣,更是一种风向。
拓跋琰春风得意,宋凝香笑脸相陪。
同床异梦?!
星河被自己心底蹦出的字眼吓了一跳。
她暗自绕到殿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盘生果,端着它小心来到宋凝香的身边。
“娘娘,云依公主对和亲的事情,并不排斥。”
安放好果盘,星河低声说道。
宋凝香暗暗点头,“很好。只不过……”
她的目光落到与左右热络闲聊的尚不知身上,继续道:“事情可能有变……你且稳住云依公主,待陛下与本宫再从长计议。”
“是!”
星河一边为她斟酒,一边应道。
宋凝香扫过她一眼,迟疑着道:“你是中宫作司,在这里侍奉我并不合适。速去殿下寻个座次,莫要太过招眼。”
太后立了规矩,作司女官只能服侍中宫娘娘。瓜田李下,各宫娘娘都对她避之不及,不想如今宋贵人也对自己这般嫌弃。
星河吐了吐舌头,低眉顺眼地说:“是娘娘,微臣这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