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议论。
宇文烈质疑。
太皇太后也觉得蹊跷。
星河接二连三的开脱,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越来越不可信。
正在这个档口,一身崭新绛紫朝服的宇文怀站了出来。
此间见到他,不少人都露出了讶异之色。
这位曾经在战场、朝堂呼风唤雨的文智侯,可是许久没有露过面了。
今日,他不仅上了朝,还似乎有事要奏。
于众人的瞩目中,宇文怀躬身道:“臣可作证!某日,臣恰好在宋府商议文稿付梓之事,亲耳听到靖国公提议收独孤提点为义子,并与太史令一道言辞逼迫他就范。强权在上,他一介文弱书生,又是个医者,怎么拒绝的了?!若真要论罪,也当论宋之孝和宋之贤兄弟的罪,那年轻人不过一时骨子软了些,自然算不得欺君罔上,也论不上什么大罪。而且他并非宋氏血脉,只是个义子的身份,也不该被此案株连!”
他一番话说完,宇文烈脸色大变。
自己刚说宋星河口说无凭,德高望重的叔父便赶着出来作证了,不仅扭转了情势,还让他这个新任族长脸上无光。
见到哥哥与叔父针锋相对,宇文葵连忙厉声道:“文智侯!你莫要被这罪女给迷惑了。”
宇文怀哈哈大笑,“臣与宋家不算交好,与那独孤提点也不熟。自在散人一个,犯不着说谎。独孤青士确实不是宋临川,这是臣亲耳听到的,万万假不了。臣还隐约记得……那独孤青士家本是关外异族,后来迁徙入关,家族便改了独孤姓。同姓不婚,他却心仪着大司徒家的小姐,于是乎顺水推舟认了宋之孝为义父,改名成了宋临川。”
前后始末和盘托出,听起来合情合理。
太皇太后的疑色渐消,朝臣们也一个个转了风向。
宇文葵神色大变,瞪着怒目道:“荒谬!国公世子岂是认个外人做义子就能随便给的?!”
“臣不敢造次!”
宇文怀亦不示弱,竖起右手三指道:“老夫以先夫人之名起誓。今日殿上的证词,句句属实,都是亲耳在靖国公府听来的。”
谁人不知文智侯爱妻如命,因为夫人仙逝多年闭门不出,如今以妻子为誓,必然不虚。
见宇文葵再不出声,宇文怀向殿上拓拔稗伏拜道:“宋家逼迫贤良,臣却视而不见,实在有负皇恩。恳请陛下、太皇太后、太后娘娘降罪!”
殿上三人尚未反应,独孤长信也起了身,“臣亦可作证!臣与宋之孝乃是连襟兄弟,两家小儿自幼便有婚约。前阵子,他忽然说我族中有个子弟是他失散的儿子,要认回来继续婚约。当时臣只考虑儿女姻缘,便顺水推舟没有细细查证。迫害了独孤提点,亦是有罪!”
一边是文智侯,一边是大司徒,两人为证一主一辅,硬生生把靖国公逼迫独孤青士,冒认世子的事情当朝做实了。
一锤定音,星河松了口气。
宇文葵一腔怒火,却无处可发,只能压抑着心绪道:“这么说,他们一个个都不是宋家人。宋家九族之中,宋凌可免死罪……便只有你宋星河一人当诛了?”
她的双颊颤抖,带着狠绝和愤怒。
星河垂目俯首,“太后娘娘圣明,宋家只余小女一人。止罪于一身,实乃善终!”
宇文葵道:“母后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点头道:“道理上倒是无差。”
……
“来人,把罪女宋星河带下去!听候发落!”
宇文葵尖利的声音响彻大殿。
“罪臣谢恩!”
星河抬起头,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拼死一搏……保下两位兄长,一双弟妹。
就算是要下黄泉见到父母、尊长,亦可有所交代。
今日,求仁得仁,再无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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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冰冷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稻草和破絮,脏污腐臭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地。
星河坐靠在角落里,心底有一丝放松,却时不时一阵阵紧绷和心悸。
天牢外,独孤莫云已经做好准备,接了河洲就会立刻送回北荆州老家他母亲处;月怡已经住进宇文衡的别庄,也算有了安身之处;大哥被免了提点之职,发配到征南军做随军军医,他既然和宋家脱了关系,又有独孤家的照应,自然无人会去动他分毫。
庞大的家族,九族以内竟只剩下这几人。
所谓凋零,原是由来已久。
如今,能保全的,她都尽力保全了。
虽然了无牵挂和遗憾,但宇文家的人要她死,她也必然不会乖乖去死!
逃出生天,只需要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尸身,一张悱楠花汁塑成的与她相似的面容。
而这一切,夜须弥早已准备妥当。
此时,刚刚入夜,正是天牢昼夜两班交替,守卫最为森严的时候。
只要过了亥时,独孤莫云便会来接她离开,换上那具以假乱真的尸体。
明日,天牢的狱医就会回报,待罪之臣宋星河畏罪自杀了。
上到宫廷太医,下到扯得上关系的医士、仵作,所有人都会说她前夜死于自缢。
此时,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势必会来,带着一身秘密,又想带走另一些秘密的人。
……
打了个瞌睡,恍惚中醒来时,只听在走廊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星辰低悬,月华未升。
时辰尚早,不可能是独孤莫云,也不像是她在等的人。
星河心底一阵慌乱,生怕有人节外生枝,让她错过出逃的良机。
过了今夜,赐死的诏书一来,恐怕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万一弄巧成拙,搭上一条命,委实不值!
只听外头守卫喝道:“天牢重地,岂是外军可以靠近的!”
一个高昂的女声回道:“大将军提审钦犯,请你等通力配合。”
守卫道:“可有大司寇府令牌?”
“这道手令,你看清楚了!可还要司寇府令牌?”
女声气势十足,大有耀武扬威之势。
大将军……唯有几位柱国大将军可当此称呼……女将军最多的又是南秦军……
星河忖度着是不是元栖公主的人,便听守卫道:“原来是南秦大将军提审。将军您请!”
不一会,牢房内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此前随桃染去过追星揽月坊的一位女将。
那女将负着手,对星河道:“大将军提审,罪女宋星河随我们走吧。”
星河心中生疑,今日朝堂上元栖公主并未出声,却到天牢来提审自己,实在于情理不合!
她侧身行礼道:“将军好。我乃戴罪之身,在此等待圣裁。大将军深夜提审,不知所为何事,只怕是不太妥当。”
“大胆罪女!大将军的旨意,岂容你质疑!”
女将一番呵斥,便指着狱卒道:“还不速速开门,大将军还等着问案呢!”
她这态度叫星河一阵紧张,但凡外军在京中行走,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如此疾言厉色怕是心中有虚。
“狱卒大哥,你们何时换班?”星河急着问道。
那狱卒部门不明所以,却答道:“戊时。”
糟糕!星河头皮一阵发麻,这班人不是独孤莫云打点好的,只怕不会阻拦她被人带走。
见她状似起疑,女将那边更急了,催促道:“手脚快些!耽误了公务,你等担待得起吗?”
狱卒寻常横惯了,见了更横的反而发虚,连忙开门请她们进去。
星河步步后退,“当真是南秦大将军提审?”
“那还能有假?!大将军亲笔手令就在狱卒手里,要不要给你这罪女看看啊!”
女将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招来二名手下,左右控住星河的双臂。
星河大惊,却无力挣扎,一个黑不透光的布袋旋即罩到了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