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楚风坊前,夜须弥特意上前偶遇了一下蔡应和安正道。
是以,第二日星河称病,提出停歇数日时,竟没听到这两位凡事讲求礼节的尊儒一句半句的反对之声。
新做的悱楠面具,因为夜须弥一腔执念,楞是把眉形改成了花坊所见——一见惊叹,再见倾心的柳叶剑眉;眼角也稍稍上扬,去掉了几分楚歌的柔弱之气。
如此细微的变化,把与楚歌的形似慢慢化为神似,让原本的一丝生硬荡然无存,这张脸也愈发像是星河自己的了。
三人都以为大好,而且变动的并不大,使团里除了宇文衡倒没有一人发觉。
而让宇文衡琢磨不明白的是:女人心海底针,易个容罢了,星河一个洒脱之人,为何走着走着,还要琢磨着让自己的面貌越来越好看。
倒是夜须弥几番威逼、利诱,不啻哀求,阻止着画眉把她根本做不出与前次一模一样面具的实情抖露出来!
*****
三日后,黄昏时分。
驿站后院门外,一架外观普通的马车如约而至。
星河与画眉相扶上车,只见车厢中陈煜与一名武将并肩坐着,已经在等待她们。
画眉带了面巾,星河覆了面具穿着男装,是以陈煜险些以为自己接错了人。
待星河支吾几句,解释此举只为行走方便。
陈煜不免啧啧称奇,差点按捺不住想要亲手捏捏看。而后一路,他便不停感叹着,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术法,还试图打探它出自何人之手。
……
马车不疾不徐,带着众人绕了宜城一周。
看了繁华的街市,又绕了些小道、巷弄,最后停在一间普通的青砖房舍前。
时已上灯,门前两盏风灯摇摇晃晃。
借着昏黄的光影,车夫跃下马车,于帘幕外道:“各位客人,请解下兵器,随我来。”
按照对方的规矩,陈煜、赵副将和画眉各自于门前解下刀剑,放进了备在那里的一个箩筐之中。
跟随那名车夫入内,陈煜和赵副将领头,画眉殿后,不自觉地将星河护在中间。
这道门楣看似普通,宅院内里的结构却十分复杂。
七拐八绕,曲里拐弯,庭院连着房屋,房屋又连着亭台……四人紧跟着车夫,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房舍的尽头。
此地极大,极为弯绕,借着车夫手上灯笼发出的一点亮光,大家才不至于迷失其中。
最后,车夫停在一道木门前。
“诸位客人,小人只能带你们至此。请你们自行进去见帮主。”
不等陈煜出声,他便提着灯笼匆匆消失于来路那头。
车夫拐了个弯,亮光便跟着他的身影消失,木门前只余一片漆黑。
赵副将轻轻推开门,腿方一迈便吓了个激灵。
门外空无一物,悬空丈余之下,竟是一片开阔的水域……
画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赵副将的后襟,他方不至落水。
抬眼望去,无边的水面上,雾茫茫一片。
依稀可见远远近近几点火光。
“眼前是大江……”
陈煜探身左右一看,便指着不远处氤氲水汽中的一点亮光道:“那里有一艘小船,想来是要我们驾船去江心会合。风九爷果真谨慎,如此隐秘的地方,哪怕再厉害的细作,也没办法潜入刺探。”
他的话音刚落,画眉已经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木船上。
轻点长篙,她将船划到木门前,冲三人招了招手。
陈煜怀疑地看了眼星河,却只收到她的暗暗摇头,似乎有许多话不方便说。
昨日还坦诚相待,今日却……
他猛然想到身边的赵副将,几个月杀场同生共死才换来他的坦诚,从来他觉得对此人很有把握,却为何宋星河对他如此忌讳……
转念一想,近来她的家族蒙受大变,尤其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煜缓了缓精神,轻轻拉过星河的手臂,轻盈地点地而下,稳稳落在了船头。
随后,赵副将纵身一跃,落在船尾。
小船晃荡了几下,便稳住了。
画眉点篙前行,往江心最亮的一处划去。
……
漆黑的夜幕,无星无月。
数九寒天,南朝虽冷,江面却不冰封。
凄清的江面上,水汽凝结成浓雾,紧紧贴合在水面上。
长篙一划,方打散一片氤氲。
小船越划越近,雾气中那片明亮愈发清晰。
那是一艘不大的画舫,结构简单,船舱之上便是甲板和雅室,一切一目了然。
画舫四面,不远不近各停了一艘小船,点着明亮的鱼灯,盘腿坐着一名沉默的护卫。
江水激荡,暗风徐徐,四艘小船却纹丝不动,可见其上的护卫都是内家的高手。
风九果真是谨慎,把见面的地方选在江上,还做了这样的安排。
江水寒凉彻骨,若是没有船,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画舫。即便功夫极高的细作,想进这里偷听人说话也几乎不可能。
小船的光与慢慢融入画舫发出的亮光中,两厢木缘相碰,船和舫已经贴到了一起。
星河尚未及反应,便被画眉轻轻挽住胳膊。
下一刻,一个十足的力道拔地而起,便她轻巧地带到了甲板上。
四人先后落在空无一物的甲板上,四下空无一人,唯有画舫船缘上坐着一位身着长袍,披着厚锦氅衣的男子,纹丝不动地安坐在那里钓着鱼。
星河看了眼画眉,只见她暗暗点头,便伸手推了推陈煜,示意他要找的便是那人。
陈煜不知她如何知晓,却躬身拱手道:“风老板,独钓寒江,果真好雅致。”
船缘上的男子并未回头,只是高声道:“陈将军好胆识,竟不顾安危,亲自来此与我谈生意。身边几位可是你所说的证人?”
程煜点头道:“您是英雄豪杰,我一介后辈来见您,自然准备了十足的诚意。”
他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方布包,解开来拿出一方如墨的方印。
陈煜捧着印鉴道:“还包括一面老王爷的印信为证。”
不远处,风九的身形晃了晃。
星河偏头看了眼画眉,只见她眼中映射的点点火光。
风九已然回过头,一如意料中的温润风雅,南朝雅士的模样。
他放下鱼竿,长袍一扬,三两步如疾风般移到陈煜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