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雅室内安放着一方茶桌,四人入内时,一旁火炉上烹的水恰好沸了。
……
“大风夜,祁红暖身暖心。”
风九欣喜地看着画眉,将泡好的一壶红褐色的茶汤一一倒入紫砂盏内。
星河和陈煜各自接过茶盏,画眉却捧着那方印黯然神伤。
风九将茶盏奉到她面前,“少主既然安好,又有陈将军为证,这方印信于陛下面前便是铁证!只可惜,如今大梁正统式微,陛下也不见得可以为临江王府主持公道。我先前搜寻证据,也只为确定谋害主子的凶手。哪怕拼尽一身,也要除之后快!”
“你想杀了萧少伦?”
画眉放下印信,眉宇间凝着无奈,连连摇头道:“他做贼心虚,必然会有所防范。先前我也想着去杀他报仇,却终不自信能够成功。”
风九认同地点头道:“我早怀疑庐陵王与此事有关。这段日子,一直试着安插人手进庐陵王府查探,或者试着对送进王府中的物品动些手脚。可这萧少伦简直滴水不漏,非十年以上的老仆根本不能近他的身,非内侍尝试过食物、酒水根本进不了他的口,即便是赴宴别家也是他手下人接管府邸防务,甚至连厨房也一并接管。如此小心谨慎,想要暗杀他几乎不可能。”
他顿了顿,稍稍瞥了眼陈煜。
陈煜忙说:“我与兰因公子交情匪浅,衡阳又在江陵王封地,而临江王府与江陵王府一向交好,此等情谊还望多些信任。您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带出此地。”
风九点头继续道:“我打探到,每逢月末萧少伦便会外出狩猎,虽然是在临江王府的围场,但到那时护卫分散,我以为是取他性命的大好时机!”
暗杀不成,只能明刺,以风九手下的江湖势力,只要机会合宜,杀萧少伦也并非不可能。
画眉望了星河一眼,“兰因以为如何?”
星河放下茶盏,清了清喉咙道:“风九爷这是要行刺庐陵王?你可知若是失败了,不仅自己一家,就连宜城漕帮上下,以及你在江北的势力都会被连根清干净。萧少伦既然能安排赵副将来挑拨离间,说不准所谓狩猎也是请君入瓮之计,那庐陵王府的围场……很可能有千军万马等着您去呢。”
风九一听脸色大变,“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风九一把年纪,实在是鲁莽了,差一点要带临江王府这最后一脉人去赴死。”
星河笑了笑,“九爷心系旧主,让人动容,只是我与画……与郡主交情匪浅,希望她与你们都不要以身涉险,复仇之事最好还是徐徐谋之。”
画眉若有所思,低头嗯了一声。
风九的眼神在星河和画眉之间打了个转,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兰因公子思虑周全,是谋大事之人。玉儿托付与你,我也放心了。”
他欣赏地捋着短须点着头,忽然又问道:“不知我托涟公子办的事情可有眉目?”
星河回道:“我并非金陵号的人,而是来自长安。此次来南朝,还未到过金陵,并不知您与他有什么大事要办?”
“原来是宫家长安号的人……我听闻魏君亲赐‘自在长安’予长安号,区区数月逐渐有取代独孤家之势,地位何等超然。近来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就连魏国入我朝的水陆商道也归于你一家了。”
风九说话间,目光飘到陈煜脸上,似是说笑,又似是探问。
陈煜自觉地放下茶盏,拱手道:“长安号义薄云天,在危难时倾力助我。衡阳与荆湘各州郡皆有默契,现下、将来我们与长安号的合作关系都将牢不可破。此行前来,便是相邀风九爷一道……往后通力合作,想要对付庐陵王一脉又有何难?”
风九自知一己之力对付不了萧少伦,也知道自己没了临江王府的支持,宜城便是周边饿狼们都在觊觎的羔羊,稍有不慎便会被生吞活剥。
陈煜……镇国大将军府……荆湘军,的确是座大靠山。可是这山一靠,他便再身不由己了……若是往后陈家有意改朝换代,自己和宜城一脉也会成为其拥趸。如此,又怎么对得起老王爷,又怎么对得起自己萧氏家奴的身份。
眼见风九犹豫不决,星河自一旁笑道:“做生意嘛,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谁的银子不是银子,谁的货不是货?关键买的人需要,卖的人无憾。依我看,镇国大将军势不可挡,荆湘一派大有可为,而那庐陵王倒行逆施,上不容于君王,下不容于百姓……若不能再进一步,早晚是要完的。”
她的话不算含糊,陈煜、风九自然心知肚明。
新君萧少俭已至不惑之年,却膝下无子,更不谈立嗣东宫。他的几个弟弟、侄儿便是论储的首选,眼下南梁朝局稍安,选立储君正是一等一的大事。
如她所说,萧少伦并不得人心,眼下兵强马壮也是假象,前有朝堂君王记恨,后有孙缪乱中崛起的武将们排挤,四面八方还其他势力崛起的蚕食,庐陵势力早晚会完……除非,他或他的兄长衡东王萧少宗,能够取得储君之位,将来继承南朝大统。
陈煜点点头,带着一丝隐忧道:“衡东王萧少宗、庐陵王萧少伦,江陵王萧少安,已故的吴江王嫡子——吴江郡王萧子瞻,皆是壮年,且膝下有子,都是立储的首选。照此来看,万太妃的两个儿子机会倒是很大。尤其扬州万氏乃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两族都是名门望族,入朝的文武官员无数……是以此次议储,尤其以推举衡东王萧少宗的折子最多。”
风九点头接着道:“孙缪谋逆,江城亦破。仔细想来,为江陵王收拾封地的还是衡阳军。如此看来,镇国大将军支持的是江陵王……有荆湘一派的支持,看来他的机会也不小。”
陈煜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吴江王府盘踞富庶的苏杭之地,势力亦不可小觑。尤其近日,陛下又册封先吴江王侧妃陈氏为南华夫人。如此礼遇,可见他与同胞兄长情义非同寻常。立同胞兄弟的嫡子为储,倒是更合情合理。只是旁人不知道,你我却清楚,南华夫人陈氏……私底下可是与庐陵、衡东之间可往来的密切。她虽不是吴江郡王的生母,却是吴江王府唯一的侧妃,若是将来郡王继了皇位,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太后娘娘。如此,郡王的这几位叔叔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星河安坐着,心里不免惊叹。
家天下,好……亦不好……
拓跋皇族忌惮潘王,王爷们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因而拓跋琰的叔伯、兄弟们多只有安享尊荣的虚职,临到大事面前,甚至没有一人能出来主持大局,平白让大权旁落到了宇文家手上;这南梁萧氏却正恰恰相反,君王只对自家人放心,成年的儿子们按照母族出身和各自受宠程度,一个个外放到大大小小的封地去做藩王,因而各据一方,出了事情人人都有力量说几句话,反倒造成了另一种混乱的局面——人到用时互相推诿,有利可图时争执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