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京城与北朝大相径庭,虽有宵禁却是设在下灯以后,因而使团入城后依然瞥到了繁华的一隅夜景。
入夜的金陵,没有一丝战乱后的萧条,林立的坊市喧闹繁杂,灯红酒绿醉生梦死,俨然盛世光景。
宫家金陵号便设在这热闹繁华的中心,皇城南面最大的甘泉坊闹市上。
时已入夜,偌大的商号依然灯火通明。
一辆挂着“金陵驿”幡旗的马车缓缓停下,星河与夜须弥一前一后下了车,车夫替她们卸下行礼便急着原路折返回去。
站在开阔的商号门前,星河心中感慨万千,这个时辰依旧勤奋不倦,想来是因为金陵好不容易安稳了,二表哥想赶着好时候多做点生意,挽回些战乱的损失,给秋后的家主大选添些底气……果然宫家人永远都在勤奋不倦,好似自己这般的甩手掌柜,四海九州大小数百家商号,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哇!金陵号好气派啊!比咱们长安号强多了!啧啧啧,你瞧瞧这镂金宫灯,这紫檀雕花扇门,这红木金漆台柱……”
夜须弥扯着星河的衣袖,指指这边看看那边,难以自持地惊叹连连。
“别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们长安号不要面子的啊?”
星河翻了个白眼,继而解释道:“南朝人皆重虚名,素爱奢华浮夸,商号头脸自然要做的体面些,才符合各路达官显贵的身份,才能做大买卖;我们大魏就不同了,人人都喜欢藏上几分,尤其是历代君王崇尚简朴,群臣也纷纷效仿,一切讲究底蕴深厚,不追求浮华外表……是以长安号只要地段足够好,有宫家百年底蕴加持,又有先皇赐的金字招牌便足够了。”
夜须弥嘴一撇,“唉!自己抠门,舍不得华贵装饰,偏偏还能说出一大通歪理。姜云祚让我跟着你好生学习,我看到最后学的最厉害的便是这一样。”
“你若是能学会,自是受用无穷。”星河没好气地回道。
这时,门内迎来一名小厮,穿着整洁的棉袍,一副恭敬干练、训练有素的样子。
小厮拱手道:“二位客人,可有什么差遣?”
星河取出兰心佩,扬到他面前,“我们是长安号来的,求见宝号二公子。”
小厮看清玉佩,连忙行礼,“原来是长房家来的贵客。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家公子恰好在此,请随小的进来。”
说完,他便乖觉地帮上前拎起行礼,小跑在前面引路去了。
登上楼台,星河终于在宽敞的客堂内见到了愁眉不展的二表哥宫涟。
小厮上前拱手道:“公子,这二位是长安号来的客人。您说过,贵客迎门无需通报。这二位掌柜带着长房的信物,小人便斗胆直接带他们进来了。”
宫涟抬头看了眼星河和夜须弥,冲小厮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他又埋头继续研究起手上隔着丝巾托着的小物件。
小厮离开,二人尴尬的站在堂中。
星河轻咳了一声,“二公子!”
宫涟没有抬头,而是伸手在嘴前,“嘘”了一声。
星河一阵诧异,虽然自己易了容,二表哥也不该对长安号来的人如此怠慢。
究其原因,应该在他手中的物件上。
“二公子!”星河拔高了声音喊道。
宫涟猛地抬头,正欲发作,却听星河说道:“您这块沉水香不错,上好的熟结,形态也好……”
宫涟猛地起身,眼中露出一丝神采。
他三两步走到星河面前,“小兄弟识香?”
星河瞥了眼那淡金色香块,点头道:“暗香清浅,是蜜香木陈年的熟结。最难得的是,这块香木形若龙鳞,实乃上品中的上品。公子既得此名香,又有什么好忧愁的?”
宫涟苦着脸道:“香是好香,可是订下此香的贵客传话今夜便要品香。我这儿的侍香的师傅却去了扬州,明日才能赶回来,现在正忙着从各大香斋借侍香的大师傅呢……也不知能不能借到?唉,这笔买卖若是砸了,我这损失可就大了!”
长叹了一口气,他才终于发觉两位是客人。
小心翼翼地把香结放回锦盒,宫涟拱手道:“长安号初建不久,我与二位都没见过。你们怎么称呼?来金陵又为何事?”
“独孤兰因。”“夜须弥。”
“见过二公子!”
见过礼,星河继续说道:“我们是随大魏使团来的金陵。漠公子命我们来走动走动,沟通沟通情谊。”
“如此,不甚欢迎!对面是自己的客栈,隔壁是自家的酒楼,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两间上房,再安排一个小厮,陪你们四处观光游览,了解下金陵的风貌。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宫涟说的随意,却是豪气大方。
夜须弥自一旁暗道:“果然非长安号可比。”
星河白了她一眼,连忙躬身拱手,“谢过二公子!”
宫涟正欲招人进来,却忽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脑袋,“诶呦,真是急糊涂了。你们从长安来,可知宋家出了什么事,我那七妹妹可好?”
星河挑了挑眉毛,心想这个糊涂表哥终于想起问问她的死活了。
“宋家出了不小的变故,几位尊长接连过世,又因触怒当今太后,以致家门衰败。七小姐倒是安好,您无需惦念。”
宫涟听了以后倒没什么忧色,摆摆手洒脱地说:“人没事便好,左右她还有我们这些亲戚。二位回去见到她时,一定替我转告,金陵这个不长进的二哥,随时恭候她来长住。话说她也是品香的高手,若是今日她来了,我这燃眉之急也不至于烧上眉梢。”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登楼声响起,三名小厮急着冲进客堂。
“公子!”“公子!遭了!”“公子!不好了!”
“天香居的大师傅病了!”
“染香堂的大师傅回乡了!”
“紫气阁的大师傅……摔坏了手!”
三人急得面红耳赤,宫涟随即方寸大乱。
“糟了糟了!”
他足下绕着圈子,口中喃喃道:“这些个香斋老板,寻常见面说不完的恭维话,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么不顶用了!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龙先生这笔买卖要是做不成,损失的可不仅是钱财,宫家金陵号的商誉怕是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