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香,头味:“观山海”。
清正迫人,霸道凌冽。
夺其身,掠人心,不留一丝余地。
任何人身临其中,唯有缱绻、臣服,不可避、不可逃。
……
琉璃炉盏中的火光慢慢从幽蓝化为青绿,方才磅礴的香气也逐渐绵密起来。
沉水香的清冽与棋楠香的甜腻,如一暖一寒两道泉水,泾渭分明地打着转儿,欢快地交缠在席间众人的身畔。
一边是繁花盛开,一边是寒江朗月。
有人如沐暖阳,有人如披风雪。
一人一境界,一念一红尘。
茶馆内寂静无声,唯有身畔一丝低吟,“执念……妄念……宛如江上清风楼上月,掌中飞雪水中花……可叹可感可触,唯不可留。须臾半生,最是真心留不住,唯有伤情长相拥……”
星河心头一惊,龙先生竟品出了此香中味:“叹红尘”背后的真谛。
可见他不仅是个中高手,更是个有故事的人。
茶馆外,遥遥传来一阵更鼓声。
众人接连从迷失中回还,有人满面的清泪,有人笑逐颜开;有人心头甜蜜,有人怅然若失……人生百态,尽现于此。
星河轻叹了口气,二表哥这块沉水香果然是极品,清正凌冽的如寒冬的风刀,把“叹红尘”中的清寒发挥到了极致,方才品到中味时笑出来的人,大抵都是没尝过凡世七苦的好命人了。
转眼看炉火,已从青绿化为橙红。
柔化去了厉,暖温润了寒……
茶馆里,仍有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仿佛一支灿烂的桃花,在春风浮动的夜里,披着皎洁无暇的月光,在清澈的池水中照出娇然的倩影。
余味:“月下归”,终将一切心绪归于平静。
香快要焚尽了……
星河戴上冰蚕丝的手套,猛地揭开炉盖。
“呼——”的一声,一炉橙红的火苗仿佛活了一般,腾空窜出了炉盏。
火苗直冲而上,凌空炼为一道赤火。
“嘭——”
赤火猛然散开,化作一只浴火的凤凰,刹那间展开双翅,抖擞着精神一飞冲天。
“锵——”
一声凤鸣清音收尾。
满室的烟与火都随之消散殆尽。
……
灯烛一盏盏点燃,沉寂在震撼中的客人们一个个回过神。
席座中忽然一声高喊,“金龙耀鳞,飞凰惊羽。多谢龙先生慷慨,今日大开眼见,此生无憾了!”
诸位客人逐一起身,依着各自的身份,或是躬身,或是拱手,或是单膝跪拜……便一一离开了茶馆。
星河以羽扫集起香灰,在模具里拓出形态,恭敬地呈到龙先生的面前。
“浮生三千:桃花梦。请先生收货。”
龙先生一低头,只见墨漆的鉴盘中,半白的香灰正是一朵桃花的形状。
“你……你终于来了!”
他猛然伸手,一把握住星河的手腕。
宫涟正喜笑颜开地走来,却被贵客此举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拉开二人道:“这位香侍是新来的,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见谅。有什么让先生不满的,您也大可直说,宫家百年信誉,绝不会欺诈客人。”
龙先生自觉失态,正了正神色道:“此香……我甚是满意。不知香侍从何处来?可否请他过府一叙?”
贵客言辞客气,要求却极为突兀。
向来哪里有请香侍回府的道理,更何况对方是这神秘莫测的龙先生,京城各路商贾那个不想登门拜访,却没有一个摸到门路的。
如今,他却要请长安来的伙计回府,宫涟心中激动的同时不免阵阵隐忧。
他望向星河,对方正暗暗摇头。
宫涟有一丝失落,连忙道:“这位香侍是长安号的人,归属宫家长房,并不是我能随意差遣的。龙先生,他既然不愿意随您去,还请您莫要勉强。”
龙先生站起身来,目光一凝,威严凌厉。
“若是我今日偏要他呢?”
眼见情势不对,对方竟直言要抢人。
宫涟皱起了眉头,慢慢直起了身子。
“龙先生,金陵皇城,天子脚下,一切都是有法度可依的。任您身份特殊,哪怕是皇族贵胄,也断不可强取豪夺。尤其这两名伙计都是魏人,又是随着魏国使团入的京。此事,往大了说可能影响两朝交好,纵然闹进官府,闹到朝堂天子面前,我也断不能让您带他走!”
星河心下暗道不好,这龙先生身份难测,却定然不简单。眼下被他给看上,想个办法脱身也便罢,若是牵扯上使团,说不好会给宇文衡招惹麻烦。
宫涟与龙先生对立,心中自有几分底气。
来时路上他就跟长安号这两个小伙计探讨过,京中各路商贾对龙先生的身份向来多有猜测:有人猜他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有挥霍不尽的钱财,却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所以隐藏身份四处散财,聊度此生;有人猜他是某位王孙贵胄,虽有封地食邑,却不能回京居住,于是隐瞒了身份藏在京城逍遥快活;更有甚者猜他是他朝细作,专门在京中行走,混淆视听以刺探情报。
不管这龙先生属于其中哪一种,他都会对官府有所避忌。
宫涟并不愿意开罪这位金主,只盼着自己说要报官,能让他收起对小伙计的心思。
可是龙先生仿佛没听进他的话,信步走到星河面前问道:“你与魏国使团的正使宇文衡是什么关系?你又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星河一惊,他竟然知道宇文衡,看来坊间猜测没错,他很可能是哪个达官显贵或者皇族中人。
她退了半步,暗暗拍了拍夜须弥的手,而后笑着说道:“您说的是谁?我并不认识。我与妹妹是行走江湖变戏法的,过路金陵宝地,便捏造了个身份,想从宫家骗点钱。既然被识破了,那便告辞啦!”
星河话音未落,夜须弥已经扬起了一道白烟。
眼见烟气包裹住龙先生和宫涟,二人默契地对视,而后拔腿就跑。
“一东一西,明日正午,东市时和坊戏楼见。见不到便继续等,万不可回驿站找使团!”
星河扯着夜须弥,一边跑一边急着说道。
“明白,你自己小心点!”
夜须弥一点头,便冲进了西边暗巷中。
星河脚力较夜须弥差了许多,跑出去没多远,便听到街巷两侧层楼之上,传来细碎的瓦砾破碎声。
糟糕,有人追上来了!
周身杀气凌冽,风中袍裾飞扬。
一瞬间,十几道暗影从高处落下。
“哗啦——”
几道银芒闪过。
星河已经被一群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围在了中间。
为首一人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行刺!”
接着便扬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劈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