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散去,大殿上只余萧少俭和星河。
星河沉了口气,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此争乃是谋心——敌不动,我不动!
良久,萧少俭叹了口气,“是朕错了,既然找到了你,便万不该怀疑你。不与你谈起她……是因为斯人已逝,当年那段旧事便也不想再提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与楚歌之间有着不小的芥蒂。
星河纳闷之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十年前,宇文家风平浪静、无灾无劫,楚歌却给可敦写了一封信,说夫君家中大事已定,要带着她远离家族争斗的是是非非,要迁至可敦的家乡西蜀汉嘉郡去归隐。
此前她一直不得其解,甚至去翻遍史书、杂记,问了无数与宇文家关系密切的长者,却始终没得到一丝蛛丝马迹……不由得怀疑可敦虽说是否真实。
可如果说,楚歌的夫君并不是宇文直,而是萧少俭,那一切便对了!
十年前,南朝萧氏皇族内部,确实发生了一场震惊天下的谋乱。
当时的皇帝还是萧少俭的父亲萧湛,那些年南梁光景太平,那位先皇尚算是勤政爱民,唯独荒.淫无度为人诟病。
一日巡游时,萧湛瞧见一名貌美如花的闺秀,虽然一把年纪却淫.心大起,便让内侍将那女子强绑了回宫,当夜便强行临幸了她……等到询问姓名,准备打发个封号时,才知道她是琅琊望族王氏的嫡女,正是皇后为三皇子萧少丰定下的正妃之选。
闹出这样的荒唐事,皇室自然费劲心机百般遮掩。先是封了王氏为贵妃,又对她的母族大加封赏,更封刚成年的三皇子萧少丰为琅琊王,并为他指了王家另一位女儿为王妃。
本来,此事将在王氏的妥协和萧少丰的退让下不了了之,却没想到那位王贵妃性情刚烈,听闻自己被封为妃,妹妹要嫁于自己的未婚夫,羞愤之下便寻了短见。
此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冤魂不得安息,萧少丰竟在新婚之夜突然疯了……一刀斩杀了新娘,还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王府,并跑到城墙下题诗,怒骂父亲荒.淫无道霸占妻子。
萧湛一怒之下,赐了亲子死罪,并诛杀其门客、母族和王府上下近千人。
萧少丰的胞兄——二皇子楚遂王萧少谦,对于弟弟之事悲切万分,不平则鸣,于封地遂安揭竿而起,发布檄文讨君主失德,得到五皇子建安王萧少敏、八皇子东阳王萧少慧、十皇子义安王萧少讳三位颇有实力的藩王的响应。
叛军势如破竹,于当年秋天,一举攻下宜城、扬州,进而围困京城。
太子萧少俭临危受命,亲自领兵平乱,在以皇长子临江王萧少恭和胞兄吴江王萧少宽为首的十二路援军的支持下,辛苦鏖战了几个月,最终扑灭了这场来自萧氏家族内部的叛乱。
反叛四子皆被处死,所辖地方文武官员、门客谋士、母族亲眷皆被杀尽,自此梁国元气大伤,直到孙缪大乱前亦没有转圜。
……
南梁的乱是平了,大魏却因为南秦乱了起来,楚歌也“死”了。
星河心中长叹,造化弄人,有的人有缘无分,拼尽全力也终不得相守。
她半仰起头,对上萧少俭的眼睛,幽然问道:“陛下,您去过汉嘉吗?”
萧少俭一怔,脸上全是惊异与愕然,“你……你母亲竟与你说过此事?”
“您去了吗?”星河又问。
萧少俭低下头,双手攥的有些发白。
半晌,他咬着牙关道:“并未。”
星河问道:“为何?”
“为何?!当年,四位兄弟叛乱,最后一役中朕身受重伤,请托兄长安排诈死脱身。当时心心念念便是赶到西蜀与你们母子汇合,可方到衡阳地界便见到了去长安接应你们的林韬……才知道她又回了那个人身边!十年了……倘若她还活着,恐怕你也绝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来到朕的身边!”
萧少俭双颊颤抖着,眼眶通红湿润,深深陷入了痛苦之中。
“兰因,你年纪不小了,有些事你当明白。”
他看着星河的脸,目光里满是心痛,“你母亲与宇文直的确相识在前,但朕对她的感情亦是真切,甚至愿意为了她背弃父兄和大梁子民,可既然她已经选了……我还去西蜀做什么?”
星河目光一紧,讶异地说:“林尚书?您就凭他的一面之词,放弃了一切的筹谋,又回了金陵?”
宇文昭曾说过,楚歌和一名男子私下相见,想来就是林韬……但他在长安时日不短,定然知道那些年楚歌和宇文衡住在宇文府的事情,为什么一直瞒着萧少俭,又为何在他筹谋既成才告诉他?既然和楚歌见过面,就算不知“寤寐蛊”一事,也该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又怎么会一言断定她跟了宇文直?既然约定了要去西蜀汇合,为何楚歌临行前断了联络,林韬却丝毫未提?
这个林韬大人相当有问题!
“林韬亲眼所见,你母亲带着你进了宇文直的府邸,下人们称她为……姨娘。原先我还担心赫夷叛乱,她会赶回去规劝,把自己置于危险,却没想到她跟了宇文直。南秦叛乱平息,世传她也失踪了……却不想正被藏在最得拓跋皇族信任的宇文家。”
萧少俭在说往事,眼里却是历久弥新的痛。
他伸手搭上星河的肩膀,转而十分慎重地说:“林韬并非常人,他是比朕的手足兄弟们更值得信任的人!不管是当下,还是将来你继承大位,他都是朝廷不可动摇的基石!”
听了他的话,星河心里一阵冰凉,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楚歌她……去了的呀……
被鸩毒赐死,她重生于铃儿的身上,正是在汉嘉的凤簪楼。
她还在那等了整整十年……
这些话,星河说不出口,更轮不到她来说。
此时此刻,她只想去见宇文衡,亲自向他请罪,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他父母过往的爱恨情仇,也只有他有资格参与,若要理清也必须由他亲自去做。
“陛下,我心里有点乱,也有些问题……要与我四哥理一理,可以见见他吗?”
萧少俭点点头,“兰因,你并不是囚徒,而是大梁将来的主人!你想见谁为父自然不会阻拦。”
“多谢陛下!我还有一名婢女,名唤画眉……”
萧少俭皱了皱眉,轻叹了口气,“为父修道,不耽女色。而你却左拥右抱,真倒是被宇文直那老匹夫沾染坏了!左右林尚书的女儿知书达理、端庄持重,将来你娶她为妃,立她为后,必不至于因为身边女人太多而致后宫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