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少俭神色稍缓,“如此甚好。明日祭天大典后朕便拟书,与周朝订立婚盟。以长公主下嫁贤王。”
“陛下,万勿如此!”
星河脱开宇文衡的手,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萧少俭蹙起眉头,“你有孕在身,不要再跪了。”
星河叩首道:“请您收回成命。小女与四哥的事,自己已有打算,并不愿意以陛下女儿的身份嫁给他。”
“难道你要无名无分跟着他,将来让孩子也无名无分?!”
萧少俭克制着怒气,尽量平和地说道。
星河抬起头,缓缓说道:“四哥生平所愿,便是无拘无束、自在逍遥。从前他是宇文家的庶子,自小虽不被重视,却不用去争功名利禄,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寻常也能随着性子作为……一身侠肝义胆,最爱打抱不平。如今,他成了大周的王爷,身份大为不同,若想安然自立,便不能卷入朝堂纷争。北朝与大梁不同,对亲王一向忌惮和打压,倘若他娶了南朝公主,将来必定再没有安生日子可过。小女也是一样,不求那虚妄的尊位,只想与夫君、孩子安度此生。”
宇文衡看着她,一时心绪大乱。
一字一句,平生所愿。多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可他却异常清醒,若非为了保住孩子,星河绝对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那孩子,从何而来?
他清楚的知道,星河与杨玄风早已情断。
当日从国公府带她进宫,以丹书铁券救下宋凌的是宇文昭,救她出天牢的也很可能是他。
倘若孩子是他的,岂不是大周皇子……
“兰因,你可想清楚了?”萧少俭问道。
星河轻轻点头,“母亲当年与陛下在一起时,大约也没想过什么名分,更没思量过所谓荣辱。小女颇通医术,留下孩子,全然出自对他父亲的情义。世事多变,沧海桑田,唯情义不改颜色。小女只要守着它,此生便满足了!”
听她提及楚歌,萧少俭再无话可说。
他慢慢站起身来,信步往外走。
“如你所愿。只望惦念着老父,时常书信问声安。大梁,随时可以归来;建康宫,随时为你敞开。”
“陛下,小女想今夜就随四哥回驿站。”
萧少俭猛然回身,“这就要走?”
星河低下头,嗯了一声。
“兰因,叫朕一声父皇可好?”萧少俭的声音有些沙哑。
星河抬起头,伸手将宇文衡拉到身旁。
“父皇。”
她扯了扯宇文衡的衣袖。
“父……皇……”
宇文衡终于开口,稽首拜道:“我会好好照顾兰因,您不用担心。将来也会时常来信,向您问安。”
“好……好好……你们去吧!明日记得一道去太庙观礼。”
萧少俭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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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驿站的马车上,两人各自沉默。
终于,宇文衡开口道:“这孩子……”
星河抬头看他,“四哥,你别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拥有这孩子,我没有一丁点的疑虑或不安。这便够了,你又何须寻根究底,横生枝节。”
听她如此决绝,宇文衡果真不再问。
他伸手牵过星河的手,柔声道:“就如同你方才说的那样。随我回长安去,今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们母子。”
星河挤出一丝笑,“你怕我养不起他?”
“哪里敢?你们的长安号日进千金,莫云舅舅早替他攒够了家底。我一个徒有其名的清贫王爷,哪里敢说自己才能养的起。”宇文衡有些失神地说。
“倘若没有这孩子,或是你没说过对我有男女之情。在你说要回渭州种花养鸟安度此生时,我大约就心动了。可是,你说过思慕我……我若是带着孩子跟了你,便是在利用你。十年兄妹情谊,我可以昧着良心利用任何人,却唯独你不行。”
星河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出不容动摇的坚持。
“你傻了吗?”宇文衡急着说:“你打算让孩子无名无分的来这世上?我母亲尚且我为找了个父亲,给我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就这么狠心,让他连个姓氏都没有?!”
“他姓宫,姓宋,姓什么都可以。”星河眼中闪着光芒,“我也可以给他找个父亲,但绝对不是四哥你。”
“为什么?!”
“你懂的。”
“我不想懂!”
……
一大早,宫中的司礼内侍和公主仪仗便到了驿站。
内侍捧来公主所着玄丹相间的蚕衣朝服,杂裾垂髾,奢华隆重;给星河梳的发髻高耸挺拔,蔽髻层叠,玳瑁流光;替她添上庄重的妆容,珠翠花面,绛唇轻点。
星河踌躇犹豫了许久,才在宇文衡数次扣门催促下换上朝服,被尚宫、宫女们扶着走出了房门。
相对站在廊上,她不敢去看宇文衡。
仿佛因偷了他父母而心虚,又似乎是昨夜不欢而散的余症作祟。
宇文衡看着她,只说了一句,“挺好看,我喜欢。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考虑跟我这身换换。”
星河一抬头,便看见他一身淡紫的锦袍。
来时还是朝臣,今日却是亲王之尊。这身礼服想来是织造师傅赶制的,虽然依了北朝亲王服制,却用了南朝的丝绵面料,颜色也颇有些花俏轻浮。
星河失笑,也终于松了口气。
四哥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昨夜的脾气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宇文衡上前牵过她,附耳低声道:“昨夜陈煜来过了。他说,衡东王的案子办成了,昨夜在殿上就把人给拿下了。有禁军和造办司协查,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便是铁案。荆湘一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个衡东王府和万氏的人都控制起来了。今日开始,衡东王府的荣耀已成为过去。”
星河眉梢一挑,“陈煜还挺厉害。多亏你不想和他的主子争大梁的皇位,不然就……”
宇文衡问:“就怎么样?”
星河笑了笑,“不然,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他可是我们长安号的大金主,随便弄死了,怪可惜的。”
宇文衡哈哈大笑,扶着她登上等在驿站外的雉羽翟车。
“你啊,虽然是个女子,却总让我想到传闻中的易天术。他洞悉天机,善捕人心,战局就如盘棋任他摆弄。只要有他在,陇西军总是战无不胜。若非十八年前他无故失踪了一阵子,大魏和突厥的西凉大战也不至于那样惨烈……”
听他提到师父,星河不免感慨。
喃喃自语道:“或许正是天意吧!他带着陇西军,辅佐着武王走上顶峰,却在最关键的一役中失了一切。后人谈及每每伤怀,却不知他自己心中有何感想……许是每天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