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华上前再拜道:“宫小姐既然看出此画是小妹所作,不知可明了小妹的心思?”
星河长吁了一口气,对上她期待的双眸。
“《列女传·陶答子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李小姐以南山玄豹做比,难道是指我七妹妹?”
见她接了招,李瑾华便直言不讳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小姐何罪之有?宋氏何罪之有?都是狼子野心之辈陷害所致。宋小姐风华绝代,世间无类,却要如南山玄豹一般,隐于一隅,不得再见天日。小妹为之惋惜!”
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世家贵女在场,李瑾华竟然如此大胆。
不仅明指她还活着,甚至质疑拓跋琰的死和宇文家……
星河脸色微变,严词回道:“李小姐,你的家族庞大,祖父、父亲和叔伯们皆在朝为官。如今大周姓宇文,成王败寇,时过境迁,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宫家姐姐……”
拓跋嫣在一旁,眸中闪着泪光,“短短两个月,秦王叔病死了,昌平郡王兄也病死了……宋王叔也没有多少时日了……我父王唯唯诺诺,方能暂时保全自己……却恐怕终也是这样的下场。星河她一定还活着,我们要找她回来,查清先大行皇帝驾崩的真相,揭露那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星河锐利的眼神所阻止。
星河蹙着眉头,目光四下一扫。
这才发现花厅之中,全是百年权贵世家的嫡女。
不论皇族之女拓跋嫣,世家大族闺秀李瑾华、贺兰雪,还是商贾世家的崔灵犀,无一不与拓跋皇族关系密切。
原来早有准备,难怪她们如此一致,又如此大胆,一波接一波的逼问自己。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的立场明日便可能会改变,虽然她们都是闺阁女子,但若是再妄言下去,说不准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巨大的灾祸。
星河退后几步,向她们端正的行了个礼。
“诸位小姐。宫湲身在异国他乡,尚且听闻大周代魏,滴血未流。是由前朝太皇太后亲自捧玉玺,前朝陛下圣诏禅位让贤的。新皇三让三拒,登基之时,朝堂上山呼万岁,无一人发一声异议。若说……所谓狼子野心,岂不是满朝文武合谋窃国?如今诸位安享尊荣,离不开家族中人的大义。大局已定,若再去撼动,徒劳不止,还会平添冤魂。一场大火,我七妹尸骨无存,宫家也希望她有机会生还。但是……天意难违……任我等再伤心,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当真……”贺兰雪一脸错愕。
星河沉了口气,“或许吧。”
霎时间,厅中鸦雀无声。
若她说宋星河的确死了,她们必然不信,但“或许”二字却叫人绝望……
李瑾华默默卷起画卷,交到星河手上,“宫小姐,这幅画送给你。宋小姐她……百日之时,烦劳焚于衣冠冢前。也算是我等一份心意。”
星河稍稍点头,“多谢你一片心意。”
……
“叮铃——”
几声细碎的步摇轻音自门外传来。
星河偏头一看,望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追星揽月坊的故人——怜花。
她一身锦绣绫罗,发上簪钗耀眼,步摇声声叮铃。
看起来,李恒宇待她应是不错。
……
怜花一身局促而来,望见众多女宾聚在一处,自己又被不少人瞧见了,于是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眼见着她涨红了脸,恨不能躲到帘幕后的样子,星河感到一丝心疼。
世家大族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你怎么来了?”李瑾华终于发现了她。
“大……大小姐。”
怜花瑟缩着,怯生生地说:“恒……六公子让我来帮忙招呼女宾。”
说着,她微微有些蹒跚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行礼道:“大小姐好,诸位小姐安!”
她虽然一身锦衣华服,满身珠翠,言辞却极为谦卑,态度也极为谦卑。不免引人猜测,在李府到底是什么身份。
贺兰雪最先问道:“这位夫人尊称?往常竟没见过。”
听她如此一问,李瑾华颇有些尴尬,极不情愿地指着怜花道:“她是我六叔的妾侍,名唤怜花。”
有名无姓,摆明了是贱民,说不准还是贱籍女子。
一瞬间,周围名门闺秀不禁都往后退了些,仿佛怕从怜花身上沾染到什么不洁的东西。
唯有星河身形未动,位置却变成了最前面。
她郑重地侧过身,恭敬地行礼,“原来是李小姐的婶娘。小女宫湲,见过如夫人。”
见她这般行礼,崔灵犀立马跟着随礼道:“小女崔灵犀,见过如夫人。”
“小女秦霜,见过司徒中大夫如夫人。”
……
诸位闺秀争先恐后的纷纷行礼。
怜花这厢手足无措,李瑾华的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六叔尚未娶妻,便不顾父母和叔伯们的反对,领进门一个侍妾……还是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花坊女子。
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六叔却偏偏不以为意,今日还支使她骤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若非宫湲主动解围,自己不知要羞成什么样子。
李瑾华沉了口气,指着一侧的位置道:“小婶婶,既然六叔说了。便麻烦您在此帮忙招呼一下。”
……
所谓招呼,不过是坐在那里,听着这群大家闺秀聊着她听不懂的话题。
怜花反复纠着手指,方能缓和心中时时袭来的紧张。
星河向几位小姐告了罪,悄然坐到了怜花的身边。
“夫人,李大人带你回府,没有给你安排一个姓氏、一个出身吗?”
听她如此问,怜花有些惊讶,却老实答道:“他是有提过。但那些终归是假的,我想与他在一起,便希望是一个真的自己和他在一起。”
傻姑娘……星河心中不禁叹息。
“何谓真,何谓假?情义只要是真的,别的……又有什么不能为他放弃的呢?”
星河这番话,让怜花大吃一惊。
仿佛是“那个人”在眼前,可左看右看,却又并不相像。
见她神色大变,星河笑了笑说:“我是你们独孤老板的表姐,对你的事情有所耳闻。本是一段佳话,今日看起来……你似乎过得并不好。”
怜花局促地笑了笑,“为了六公子,受些委屈并不算什么。左右是我自己出身不好,见识短浅了些,这里倒没有人刻意为难我。”
星河叹了口气,“他可知道你受委屈?”
“左右知道些……”
怜花有所保留,小心翼翼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