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您不能进!不能进去呀!”
甘泉宫正宫门前,一名小内侍缩手缩脚地挡着驾。
眼前的皇后娘娘,一身严整的褚红翚衣朝服,高束的凌云髻上金步摇、十二钿、八雀九华一样不缺,一脸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正在被禁足之中。
他自然怕开罪这位后宫之主,却更怕惊扰到殿中的议事。
只能硬着头皮僵在原地,一脸“慷慨赴死”的样子。
他的面上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早已呼天抢地,埋怨怎么偏叫自己摊上这么个时辰值守——命途多舛,碰上“活煞星”了!
他不住地向外张望,盼着“救星”赶紧回来。
……
生于大齐宗室,父亲手握重权,又视她为掌上明珠,高令仪自小便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嫁到大周更是一国之母、泱泱后宫的主人。
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忽然的变故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在椒房殿里闷了几个月,今日听到一个“大消息”,特意赶来为陛下分忧的她,却被一个小内侍拦在了宫门外。
思及近来所受的委屈,高令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瞪着一双凤目,咬牙切齿道:“本宫乃是后宫之主。这皇宫内廷,有什么地方进不得的?”
“陛下有谕,甘泉宫乃是君王休憩、议政之所,后宫诸位娘娘一律不得进入。”
小内侍搬出圣谕,以期皇后娘娘知难而退。
高令仪冷哼了一声,“既然不许进殿,那本宫就到殿门前去等!”
小内侍低着头、哈着腰,十分为难地说:“皇后娘娘凤体贵重,今日……日头太大。在此等久了,恐怕有损您的凤体。陛下怪罪下来,小人可承担不起……”
“陛下还会担心本宫的身体?”
高令仪抚着自己浑圆的肚子,一脸嘲讽的苦笑起来。
“自然……自然……”
小内侍拭着汗,小心地陪着笑。
……
“尔等放肆,竟在宫门前喧哗!”
一声不疾不徐的呼喝声传来,小内侍眼里立马放出光,高令仪却蹙起了眉头。
洪德身穿深褐色宫装,腰间别着一把麈尾雪白的拂尘,负手徐徐走来威风八面。
他假意四周看了一圈,目光落到高令仪身上,才像忽然发现她的存在一般,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甩开衣袖拜道:“咱家失礼,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
轻轻拜下,虚虚一礼,洪德便从容起身,再次端起内廷总管的架势。
他这一拜,若依礼制,显然有些不足。
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洪大监可是贵嫔娘娘的人。
宫中盛传,皇后娘娘被禁足一事,明面上是因为阻挠陛下北上迎娶石贵人,实乃心心念念寻宋贵嫔的错处,赶上对方未循礼问安,便不顾仪态上祁云殿兴师问罪……偏不巧与陛下的圣驾撞了个正着。
那一日,帝后之间到底如何发生的冲突,大家都不得而知。因为目睹一切的宫人,包括皇后娘娘的随侍尚宫在内,当日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宫中的消息,捕风捉影也罢,空穴来风也罢,传的再神乎其神也总有几分真的。
于是,皇后娘娘太年轻、太莽撞,不懂进退这样大不敬的话,还是在暗地里慢慢传开了。
若非她的莽撞,不会有这么多人知道,原来陛下每日晨昏不许任何人打扰,是去了祁云殿陪在宋贵嫔的身边。
若非她的莽撞,那个关于前朝宋氏与宇文家早有婚约、宋贵嫔才是陛下“结发妻子”的流言,也不会愈传愈盛。
大家在感慨陛下与宋贵嫔情深意笃之余,也为这位异国嫁来的郡主捏着一把汗。
如今,她被下令禁足,大周与东齐之间又生了许多嫌隙。她的后位能做到几时,还真说不准。
洪大监深受陛下的信任,自然有底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
“洪德!你这个臭阉人!你和你的主子一样的贱骨头!”
高令仪涨红了脸,盛怒之下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咱家的主子,乃是当今陛下!还望娘娘谨言……慎行!”
说罢,洪德拂尘一扫,拱手作揖之后,便甩开衣袖往正殿走去。
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拔高了声音道:“赵尚宫,速速请皇后娘娘回椒房殿去。如若后宫再有不循规矩的事情,东郊的荒野里也不怕再添几具无主的白骨。”
缩在一旁的赵尚宫,猛然打了个激灵,快步从一众宫女中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大监说的是。您……还是,遵循圣谕,好好的在椒房殿……”
“啪——”
“静思己过”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赵尚宫的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
被打了一巴掌,她终于神台清明。
从尚仪局到椒房殿,她不是撞了大运,而是倒了大霉。今后的路是什么样?就要看她今天怎么走了!
她眉眼一沉,朝宫女们努努嘴,指着几步之外的步辇道:“速请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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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外,仪仗列开。
正殿扇门徐徐打开,文武官员按照官职高低依次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一朝首辅——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宇文烈大人。
从躬身行礼的一众内侍面前走过,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知上官何故停留,他身后文武官员也纷纷跟着驻足。
洪德的头又低了低,口中道:“恭送诸位大人!”
“你就是新任的内廷大监?前朝大行皇帝身边的人?”宇文烈低沉的声音道。
如此特别的垂询,让洪德后背一凉。
他忙恭敬地回道:“禀大人,小人确系宫里的旧人。从前只做些洒扫的粗活,如今蒙陛下信任,多赏了些迎送诸位大人的机会。”
“洒扫应对进退?好差事!”
不知是谁在后头说了一句。
人群中迸出一阵爆笑,宇文烈也跟着笑了。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洪德,“你可知诸位大人在笑什么?”
洪德埋着头,老实的说:“小人……不知。恳请大人赐教。”
宇文烈却不再与他多话,一手捋着短须,一手负在身后,昂首阔步下了青石长阶。
望着大人们远去的背影,小内侍在洪德身边耳语道:“师父,那句‘洒扫应对……进退’,到底是什么意思?您当真不知道吗?”
洪德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想多了对自己没好处!”
“洪德——”
宇文衡不知何时出现在扇门后,带着血丝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抿了抿嘴,扬声道:“同为大监。当年你师父可没这么怂包!”
洪德一见陛下出来了,赶忙快步凑上去,伸出手臂让他扶。
“小人哪能与师父相比。能伺候在陛下身边,还能让诸位大人乐一乐,已是天大的福分。这辈子做些琐碎事便知足了!”
宇文衡摆摆手,并未要他搀扶,自己又慢慢踱步回了殿中。
“又哪能怪你。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被人羞辱,自然是朕……君威不振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