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宇文衡左手扶着殿中金柱,右手紧捂着嘴巴,尽量压低咳嗽的声响。
洪德一边快步去斟水,一边回头朝门边的宫女们摆手。
宫女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自门外迅速关上了大殿所有的扇门。
“陛下——”
洪德的声音有些颤,端着杯盏的手有些抖。
宇文衡侧过身,喘息渐平。
又从袖中抽出一方白巾,慢慢擦拭着自己的右掌心。
洪德侧目一望,白巾上那抹暗红让他心惊肉跳。
“宣……宣太医来瞧瞧吧。”他小心翼翼地说。
宇文衡露出一丝苦笑,“还是叫‘厨子’来吧。”
洪德自然知道他的所指,却犹豫着不敢妄动。
被从司薪监调回甘泉宫几年了,他虽然不知陛下到底患了何种重疾,却清楚那些“厨子”奉上的,正是会让其病情越来越重的东西。
“可是……几位师傅说,新膳品尚未经人尝试,恐怕……不太妥当用……”洪德支吾道。
宇文衡皱着眉头,“他们的动作这么慢?”
他慢慢闭上双目,扬起掌心于腹前,凝神聚丹田之气,催动全身筋脉涌动,努力将自己散乱的蛊火凝结起来。
“呼——”
他乍然睁开眼,一束幽蓝的火光同时窜出掌心。
“呲——”
一瞬间,蛊火还未成形,便消失无踪了。
洪德被这“戏法”惊到了,僵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宇文衡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
可恶!噬蛊虫竟然连他的蛊火都快要吞噬殆尽了。
没了蛊火,他便再不能饲养任何蛊虫。
难怪母亲传授他蛊术时,一再叮嘱他千万不要取巧,把心思放到炼化噬蛊虫上头,而是要稳扎稳打将蛊火炼化成形……原来,噬蛊虫本身竟然这样危险,能将一名蛊师几十年的修为短时间内消耗殆尽。
万万没想到,为了引星河出现,特意搜寻的“厨子”们,现在越来越成为他的依靠了。
“宣他们进来吧。”宇文衡闭目道。
“可是……”
洪德想再劝几句,却失了声。
面对旁人,陛下永远高高在上。
唯有自己,看着他的身体日渐破败,可见此时的他……十分无助。
他不需要什么诤臣,而是一个完全服从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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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伊始,天气却热的紧。
唯有大内天牢这般阴森,才能消解仲夏的燥热。
独孤莫云这般自我安慰着,借着石壁上的灯火光,百无聊奈地翻着布满霉点的书卷。
空荡荡的长廊里,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来了……
“陛下,别来无恙。”独孤莫云扬声道。
宇文衡信步走来,停在天牢深处这间“雅室”的栅栏前。
相较于其他牢房,这里显然十分不错,不仅安了一张床榻,还放了一大堆让“犯人”解闷的书卷。
“又七日了。你可有醒悟?”宇文衡冷冷地说。
“陛下大安!”
独孤莫云起身丢下书,理了理长袖,躬身行了个大礼。
“在这住了有……三个月了吧。你还有心情次次向朕行礼?”宇文衡哂笑道。
独孤莫云叹了口气,席地坐下回道:“这都要归功于星河那丫头。她常对我说,任世道如何艰险,旁人如何无德、无良,我自岿然不动,方显君子本色。陛下如何行事,我并不能掌控。可我自己若是跟着改了、变了,才是真的悲哀……”
宇文衡忽然失笑,隔着栅栏与他对坐下来,“说句人话来听听。”
独孤莫云坦然笑道:“人话就是:我这人就是品质高洁,对陛下或是对那些狱卒,都是一样的假客气。一时改不了,也不想改……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啊你,还是这幅样子。”
宇文衡笑着摇头,忽而目光一沉,“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敢动你?”
独孤莫云不为所动,伸了个懒腰道:“我一介市井商贾,陛下要我的命,还不跟碾死个蚂蚁一般容易。哪里用得上‘敢’或‘不敢’这样大不敬的字眼。”
“你别耍花样!今日,边关急报,运往荆湘的紧急军粮,一出南郡便被敌军劫了!还有西蜀出境的药材,竟遭流寇劫掠……损失了一大半。别告诉我你全不知情!”宇文衡难掩怒气。
“这个……当真不知道。”
独孤莫云懒洋洋地回道:“陛下您刚数过,我被关这儿三个月了,外头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
宇文衡紧蹙着眉头,“即便不是你,也断然与宫家脱不了干系。其实,朕并不想关着你这个‘大麻烦’。告诉朕星河在哪,你即刻可以离开这儿。”
独孤莫云沉默片刻,忽然转向宇文衡,“陛下,您再问多少遍也是一样的。我当真不知道她去哪了。我想见她的心,丝毫不比你少……”
宇文衡目光如炬,对上他的目光道:“朕了解星河。即便她远走天涯,也至少会留一线音信给你们。”
独孤莫云一怔,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
即便没有宇文衡的提醒,他也知道星河不会完全断了音信。
两年前,宫溏命人从洛阳送来一把绢伞。
那把伞上绘着“雨落初棠”,虽无落款、印鉴,他却确定是星河的手笔无疑。
之后,宫家倾力追查,最终发现绢伞是从洛东某个市集上流出来的。
此后,各大商号便留心收集这种绢伞,果真又找到了几把星河的手作。
潼关、洛上、北地、冯翊……大州小郡,几乎毫无时间规律的出现,却总在大周、大齐两国边境的关山、洛水一带。
那些伞,一把把制作精巧,每幅画都别具匠心,柔和、雅致足见作画者平和的心境。
几年寻觅,他只知道星河可能在两朝边境,但是她……真的过得很好。
“要不……陛下您昭告天下,说我通敌卖国,要诛我九族,几日后要斩首于闹市。且看看她会不会跳出来救我。”独孤莫云挑着细眉道。
“君无戏言。若是她不来,你叫朕怎么办?”宇文衡懒理他的建议。
“那便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回府。”独孤莫云抱起了双臂。
宇文衡扬起眉,“齐人之福,不好吗?”
“后宫佳丽三千,好吗?”独孤莫云回道。
宇文衡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以为她傻,还是朕傻?”
他站起身来,沉了口气,“朕……的确不会动你!之所以关你在这,不过是担心在交战期间,宇文烈寻到话柄对你不利。你且安心住着吧,等到南边的战事结束了,为兄便放你出去。”
牢房内,一阵沉默。
良久,独孤莫云叹了口气,“四哥,你……总能抓到我们的软肋。”
“罢了,罢了——”
他轻摇着头,随意摆手道:“让狱卒拿笔墨纸砚来。我修书一封回府,让家里人别再‘瞎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