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摆在眼前——父亲的病不是持续恶化的,甚至曾经有过好转。
而让他的病情日渐加重,最后不治身亡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一直敬为“兄长”的宇文烈——大周的首辅天官大冢宰。
于敏之紧攥着手心,眼眶狰红。
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星河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
“我想做什么,将军不清楚吗?”星河反问道。
于敏之退了半步,“难不成希望我倒戈相向,对付宇文烈,助你复仇?你以为我会凭这些捕风捉影而来所谓的‘证据’,就赌上于氏一族的性命,供你驱使吗?”
“是不是捕风捉影,大人心里自然清楚。”
星河长睫一闪,继续道:“小女见识浅薄,却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父报仇,乃是孝道,哪怕拼上性命又如何?”
她此番义正辞严,叫同样命运的于敏之感到有些窒息。
他沉沉地喘了几口气,双拳微微颤抖,“宇文烈……凭什么这么做?我父亲不仅敬重先武帝,忠心于大周两代君王,更与他关系匪浅,从来所向一致。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
“我告诉你为什么。”
星河目视着他,伸出纤细的玉指道:
“第一,前朝大行皇帝驾崩之后,渃姐姐投身征南军,原因……将军自然清楚,可是旁人却不知道。于是,京中盛传于家要与独孤家联姻。令尊掌管兵马军政,于氏出身的将军遍布各路府军;姨夫执掌户籍钱粮,独孤家的经营牵扯到社稷、民生……你们两大家族若是走到一起,势必会动摇一心取‘拓跋氏’代之的‘宇文氏’对大局的掌控。
第二,你父亲做了十多年的大司马,确实一直以先武帝宇文直马首是瞻。可是,就在宇文昭受禅登上王位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虽未直接违逆过宇文烈,却严格控制起了将领考绩和军职任免。近三年来,军中提拔的将军甚少,各府的中下层将领流动亦大幅缩减。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宇文烈继任大冢宰之后,枉顾超纲、以权谋私,以卖官鬻爵的手段大肆敛财。如果我没猜错,应是他想要染指军政,把持将领考绩、军职任免,架空大司马府的权力。令尊不甘心被其摆布,因而既不配合,也不抵抗……就这么拖着、耗着。
第三,令尊频繁出入酒宴、受赠美人,始于宇文烈府上的一场宴会。我问过几位当天在场的大人,他们说……那一日,筵席上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令尊饮醉了酒,提出让宇文烈的侍妾雪姬,出来歌舞助兴。当时宇文烈的脸色很不好看,草草的便结束了整场宴会。
大人勿怪……最后一件不过道听途说。
您且听听,不必当真。”
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了当,道出的一件件缘由都直中要害。
于敏之诧异之余,不免深思。
宋星河实在难测!
当年,名不见经传的世家贵女,一步步成为内廷作司。宋氏覆灭,王朝更迭,她在夹缝中活了下来。到如今,竟想螳臂当车,扳倒宇文烈复仇。
“杀父之仇”——仿佛遥远,其实近在咫尺。
他自问并非没有血气,可是有些事情明知做不到,当然不能搭上家族成千上万条人命。
……
“将军怕了?”星河略带挑衅地说。
于敏之沉了口气,“身为宋氏的嫡女,你该清楚——这个世道弱肉强食,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便想去撼动最强大的敌人,最后换来的只能是覆亡!何不潜心蛰伏,暗自积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再向敌人报复。”
“大人选择等?”
星河冷笑一声,“等待的代价——要么双手奉上大司马府的权力,在朝堂上乖乖做个‘应声虫’;要么……像令尊一样,被敌人用卑鄙的手段谋去性命。大人,你也该清楚——若非宇文烈的支持,凭你的年纪和资历,就算有于氏门阀在背后,岂能如此顺利的坐上大司马之位?你若不听话……他大可以再换一个人。”
听着这番冰冷的话,于敏之只觉得周身血液凝固,手脚暗暗有些发凉。
宋星河说的没错,他刚继任大司马之位不久,宇文烈及其所辖天官府,便对他和大司马府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关心,甚至特意陪他入宫面圣,提请被耽误的“四议”之事,还提出从天官府抽派人手,协助大司马府做好各方将领的考绩事宜。
“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尚有要事在身,告辞先行一步。”于敏之本能的想要逃避。
“诶——”
星河伸手拦住他,沉着目光道:“大人,你说这世道‘弱肉强食’,又安知熟是‘弱肉’熟是‘强者’?须知,只要劲用的巧,四两亦可拨千斤;使得乾坤手段,必能将天地逆转!棋局我已经布好,只要大人肯入局配合,我们的血仇必然得报!将来的天下大势便由你我来定!”
“宋作司好胆识……”
于敏之仍有疑色,凝视着她道:“我能信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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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小姐——表小姐——”秋鸢快步自侧门跑进院中。
顾不得于敏之在侧,她一把拉过星河,焦急地说:“不好了!禁军把整座府邸围起来了!说是配合官府捕盗,让所有的家丁、仆婢到中庭聚集,一一接受他们的查验。老爷让我来知会您,让您仔细伪装好,混到丫鬟中间去。”
星河目光一紧,猛然蹙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禁军围了独孤府,必然是宇文烈对她的行踪有所察觉,甚至可能是姐姐那边出了问题。
“领兵的是谁?”她忽然问。
秋鸢急着回道:“自称是禁军统领宇文励。时间紧迫……您快乔装一下,随我走吧!”
星河稍加思索,立刻摇头道:“不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我若真的混进丫鬟中间,他们必然有办法查验出来。到那时,姨夫、姨母可就有口难辨了!”
“那可怎么办?!”秋鸢急得直跺脚。
她瞟了一眼于敏之,压低了声音道:“要不去密室避一避?”
星河仍是摇头,“京中高门,谁家没有密室、暗道?那些地方,自然是对方搜查的目标。”
……
“宋作司……委屈一下,扮作小厮随我离开可好?”于敏之自一旁试探着问道。
秋鸢一听,立刻急了。
她一把抓过星河,挤眉弄眼道:“不行!将军离开要走大门,那边可全是禁军的人!”
言下之意,一旦于敏之心存不良,这一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知道。”
星河拍了拍秋鸢的肩膀,转身对上于敏之的双眼。
“我能信任你吗?”她认真地问。
于敏之随即点头,“既要共谋生死大计,便要先相互交托性命。宋作司,你怕了吗?”
三人对立,静默了片刻。
星河稍稍点头,拱手道:“多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