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承袭大魏旧制,秋后每逢“重日”,则会借其天地交感时机,连开三日的“议政朝会”。
朝会上,先由五官府衙上奏疑难公务,再由满朝文武共同商议应对良策。
时值露月,双十“重日”悄然而至。
南北安定,时节正好,“议政朝会”自然依制召开。
但是君王抱恙,连月不曾上朝。是以四方军之外,各州州牧、府兵主将虽然匆匆赶回,却并未准备停留三日;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更无人用心准备朝会所议事项和应对策略。
大家都知道,这次朝会只是个过场,一定会草草结束。
当日,许多人甚至连早膳都没用,便赶着入宫去上朝。
……
犀角阵阵,鼓声雷雷。
宣室殿内,大周文武百官济济一堂。
宇文烈坐于西面上位,以下是大司马于敏之、大司寇杨炎和各路府兵主将;东面上位是大宗伯夏侯淳于,其下是主理大司空府事务的司空中大夫赵明锐和各州州牧大人。
东西两面后排,是五官府衙的副官及二品以下的文武朝臣,各按照官职高低有序排布。
朝乐柔缓,三循之后,让人昏昏欲睡。
群臣望眼欲穿,却仍不见宇文衡的銮驾,亦无内侍前来知会一声。
窃窃私语之间,宇文烈适时站了出来。
他一步步踏上御阶,回身站在御座前,面向堂下的文武百官道:“‘议政朝会’,乃是前朝大事。京师内外、文武百官,咸与五官府政务,机会实在难得。然陛下龙体欠安,嘱本官代为主理朝政。今日,本官忝立于此,代为主持朝会。五官府衙各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
“陛下驾到——”
大殿一侧传来司礼内侍尖锐的嗓音。
宇文烈寻声望去,只见宇文衡一身朝服,信步走向御阶上金漆的龙椅。
没有一声知会,他忽然就来了……
而且气色甚好,完全没有一丝病态。
宇文烈目光一紧,嗅到了不妥的气息。
他快步走下殿,回到自己的位次,与群臣一道伏身跪拜。
“吾皇万岁千秋,大周昌盛亨久!”
“众卿家免礼。”
宇文衡端坐在龙椅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待群臣各归各位,他扬手笑道:“双十‘重日’,天人交感。朕乃天子,所谓‘命星在岁,东冲亢金龙’,在今日便无所禁忌了。”
他的话云山雾罩,显然别有深意。
不少人用余光去瞥大冢宰宇文烈,明里暗里觉得陛下西迁寝殿、因病不朝全是他所迫。
宇文烈则望向大殿侧下一角的宇文励,对方暗暗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他将心慢慢放稳——宇文衡若使张良计,他自有过墙梯来应对。
偏回头,只见殿上仪仗就位,宇文衡正一脸笑意看着殿下朝臣。
“五官府衙诸位贤卿,但有疑难政务,皆可在殿上奏报,让满堂贤能一同商议解决。”
话音落,殿内一阵静默。
不少人开始暗暗后悔,尤其品级不高的五官府官员们,恨不能当堂抽自己的嘴巴。
如此大好的表现机会,就因为自己的“想当然”而要错失了。
偌大的朝堂,也有几个年轻官员,手握着笏板蠢蠢欲动,却又不住地观望自家首辅大人的脸色。
毫无准备之下,五官府衙谁都不想自己的问题被拎到朝堂上来议,于是首辅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完全不让属下们捉到自己的视线,不想被揣测出什么“暗示”来。
得不到“鼓励”,年轻官员们自不敢妄动。
一时间,议事的朝堂比肃穆的宗庙还要安静。
见朝臣们并不踊跃,宇文衡颇有些失望。
他低咳一声,向洪德打了个手势。
洪德心领神会,拂尘一扫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咚——咚——”
擂鼓到了第三响,若还无人有本启奏,朝会就会到此结束。
“陛下——容禀!”
群臣寻声望去,只见大殿西侧,最后一列的人堆里,挤出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胡子武将。
他小跑着来到大殿中央,举起厚厚一本奏章道:“臣有本启奏!”
“这位将军——”
洪德耳聪目明,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宇文烈倾向右后方,低声问道:“此人是谁?”
他所问之人,正是自己的副手——天官府的二品中大夫花逞。
花逞前倾身子,低声回道:“唐越,大司马府四品都上士,原征南军右军仓甲营副将。”
“大司马府的……”
宇文烈点点头,眉头暗蹙。
大司马府“都上士”,负责敌情收集与研判,耗日恒久却成效甚微,是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所以不仅品级不高,在大司马府更没什么实权,若非赶上重日朝会,还真不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本来,这样身份的人,跳出来“露脸”并不值得一顾。
可他竟是征南军旧人!
那就不能太掉以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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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德接过唐越的奏章,小心地呈给宇文衡。
宇文衡稍稍翻看几页,便将洪德招来近身,与他低语了几句。
洪德连连点头。
然后回身下殿,扬声道:“陛下有旨,准大司马府四品都上士唐越启奏。”
原来是大司马府的人!
他奏报的事情竟然得到陛下的认可,认为有必要在朝堂上商议。
殿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许多人暗暗观察夏官府首辅——大司马于敏之,却见他神色平常,并没有一丝讶异的样子。
“谢陛下!”
唐越再拜后开口道:“臣在大司马府负责军机研判。月前,收到一箱东齐‘军情’,其中包括:兵马布防图、官仓粮草簿、军械库册……排兵布阵图……还有细作名册……”
两朝毗邻、对峙,得到对方这些东西,无异于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此事过于震撼,引得殿下议论之声四起。
宇文衡乐见如此,司礼内侍自然不加制止。
半晌,大司马府一位中大夫忽然起身,“陛下恕罪!诸位大人勿怪!唐将军是下官衙署的副官……他所奏之事,下官与同僚们并不知晓。此事非同儿戏,还望容我等回去再行核实!”
忽然间,殿中犹如水瓶乍破。
嘈杂的议论声,“嗡——”一下掀了起来。
“连衙署的上官都不知道,就敢拿来朝堂上议?!”
“想出头想疯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经过核实过……”
“东齐军情那是那么易得么?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这个唐将军……好像曾在征南军……是宋之信的亲信……”
……
“陛下——”
于敏之忽然起身,距步走到唐越身侧,躬身向殿上拜道:“陛下明鉴!这件事请,唐将军早已向臣通报。关于‘军情’的真伪……”
他顿了顿,目光从宇文烈的脸上扫过。
而后下定决心般,仰头高声道:“是臣与他一同核实的。兵马布防图、官仓粮草簿、军械库册、排兵布阵图、细作名册……其中细节与这些年来我朝细作从东齐查探来的并无出入,确系都是真的!臣可以项上人头作保!”
此话一出,朝堂上下骤然鸦雀无声。
大司马府这是怎么了?!
一个四品都上士,有要务不向上官报告,却直接呈给了大司马……不经让人怀疑,大司马府衙内是否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