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
宇文衡忽然叹了一口气。
星河蹙眉道:“可惜什么?”
宇文衡轻笑着,拢起一双袍袖,“可惜你不爱我。否则,江山……权势……南朝北国,早是你我掌中之物。此时在这筹谋的,大概得是如何一统东齐,制衡突厥、柔然之类的大事了吧?”
“说到东齐……”
星河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陈煜那边回信了。他派人调查过各路人马,可以确定当时在沅江左岸袭击征南军的,并非南陈任何一支兵马。沅江既不是他的地界,要兴师问罪我也找不上他,所以他没必要撒谎;在即将成为储君,提防周围明枪暗箭都来不及的当口,他更不会欺瞒我们这班有力的盟友。”
“不是军队,难道是江湖势力?”宇文衡疑惑不解。
星河摇了摇头,“近来归附的几个江湖门派,在南朝各地颇有势力;宫家的西蜀号也与江湖绿林瓜葛甚深。两边竭力调查之后,也排除了这个可能。”
“都不是……”
宇文衡一惊,“难道是东齐的人?!”
“怕是没有别的可能了。”
星河眼色一沉,掐着指尖道:“宋怀楚经不住严刑拷打,招认是他出卖了部队行军的路线。他并不知道买家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买消息何用。敌军忽然来袭时,他私心为伯父报仇,便在乱中借机致哥哥于死地。所以,对方的目标并不是我哥哥,而是征南军左前锋一部。在南朝的地界上,两朝战事即将结束的时候,伪装成南陈军队袭击征南军嫡属部队的人……自然很希望两朝的战争长久持续下去。”
“东齐内部也不简单,是明王还是太子太傅、尚书令?你既然确定了,朕会尽快派人去查。调动那么多死士跨境作战,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宇文衡也憋着一腔怒气。
“不必了。”
星河缓缓摇头,“时间太久了,只怕耗费巨大,也不一定会有收获。”
她望向宇文衡,眼中闪着光,“他们当中不论哪一方,为了阻挠两朝议和,动这样的歪脑筋,害死了我哥哥……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显然她已有决断,宇文衡赶忙问:“你想做什么?”
星河回道:“表嫂过世,莫云伤心欲绝。照他以往的脾性,不花个百八十万两是打不起精神来的。”
“花钱?什么意思。”宇文衡觉得匪夷所思。
“我打算派他回洛阳去——炒地。”星河不假思索道。
宇文衡忽觉上火,“炒地?你疯了吗?!尚不知推行新政数年,就差‘均田税’那临门一脚了,你既然怀疑是他害死了临川哥,为什么要助他一臂之力?”
很显然,他与尚不知的想法一致,也觉得“均田税”能让国家脱胎换骨。
对此,星河却有别的见解。
“均田税”的初衷固然好,对苛捐杂税沉重的百姓来说也算是福音……却未必适合东齐当下的状况。
百年来,南北各朝都由士族门阀把控着朝政,要他们割肉削骨来富国强兵,尚不知以外未必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觉悟。
所以,新政必败无疑!
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思量着道:“东齐明王一党与新政一党常年对峙、拉锯。陆太后和小皇帝为了稳固皇权,一直努力平衡着双方势力。是以,多年过去了,虽然新政收效甚微,没能触动门阀大族的利益,明王却也没能扳倒尚不知,反而看着他的声势日渐壮大。东齐朝堂这两派,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早已水火不容……若想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只欠最后一把火——便是尚不知心心念念的‘均田税’。所以,我们不必去查是谁起的杀戮,只需要给尚不知一点信心,他便会和明王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她解释的简单明了,宇文衡却没这么乐观。
“两虎相争,必有一胜。胜者若是尚不知,我们又该怎么办?”
“他若胜了,就离死期不远了。”星河冷冷地回道。
宇文衡恍然大悟——两党相争,一死一伤,正是君王统揽大权的好时机。
帝王之心,是见不得臣子一家独大的。
陆太后既然用尚不知来与明王夺权,必然会对他有所防范。他若在与明王的斗争中胜了,第一个要他命的便是当前最大的“靠山”。
如此一想,他不经拱手作礼,“作司深谋远略,朕服了!”
星河欠了欠身,回礼道:“不敢当。其实,尚不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新政若是推行于一朝初建,必能保国家百年昌盛。将来嘉儿若是能一统天下,论才学选官用官,打破当今士族门阀的格局,倒是可以用上他这些新政之策。”
听到她如此一说,宇文衡忽觉心绪大乱。
她竟在为太子的将来考虑,即便自己对杨玄风下了蛊,或许将会要了他的命。
“陛下不必太感动,我所思所想可都不是为了你。父亲心怀天下社稷,总想着辅佐君王成帝王业。我们继承他的遗志,也算是尽孝了。”星河刻意疏离地说道。
宇文衡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在乎自己听到的言下之意——她要留下,辅佐君王。
“你想明白了?!”他有些激动。
星河凝起一丝苦笑,“我是个执拗的人,什么事情若是一开始想不明白,今后大概都不会想明白了。这次你若是死了,宋氏便会尽心辅佐新君;若是你逃过此劫……用尽一切办法,我也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从前他们亲如手足,是彼此最惦念的人,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一切源于执念,或许也会终于执念。
宇文衡无声地叹息,“朕……已经有些后悔了。”
并不想听他忏悔,星河目光一转道:“我看宇文烈的大罪中,也没什么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之类的罪名,抄没家产应是不必了。我所掌握的几处大府库,已经打算自行处理了。”
她的话只是知会,并非询问。
宇文衡啧了一声,略带不满地说:“那都是的大周的民脂民膏,你要拿去东齐炒地?”
星河眉眼一抬,“陛下误会了。那些钱财本就是我宫家的,如今只是以另一种面貌取回而已。”
“宫家的?”
宇文衡怔住了。
难怪亲政如此顺利,原来星河已经“买”下了半壁朝堂!
曾经真金白银从宇文烈手里买了官位,如今轻而易举便将钱财拿了回去。
真是一笔好买卖——妙手空空,却掌控了大周朝局。
星河当真是变了,再不是当年央着他和独孤莫云帮忙看账本的小女儿家了。
她心思缜密,又有十足的耐性和魄力,是真正的王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