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弯下的眉眼间,有着岁月遗留下的苍老,眼角的褶皱,都像是诉说着时光流逝的萧索,那么匆匆,曾经那个优雅温婉的女人,如今也老的有些让人辨别不出悦。
时迦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外婆,心底,翻涌的情绪,却是在苏老太那平静的面庞下,得到了缓和。
每个人都会一点点的老去,终会有那么一天,她也会如此。
“有些东西,不一定有了爱情,便会畅通无阻,”苏老太似是陈述,又似是呢喃,她的声音中透着属于她年纪的苍老和沉长,低低的,带着那种没有表达而出的感慨,“你爸并非不爱你妈妈,可是,爱情这东西,有深有浅的同时,也有每个人关于爱情在内心所占的位置比例,你爸或许爱的不比任何人少,可是,同样,他在意的东西太多,声望,家族,产业……因为太过于在意,你爸习惯的在那些问题上和你妈的问题上,做出了妥协。”
时迦怔怔的听着,苏老太的话一字一顿都刻在她的心上。
她懂,也不懂。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她懂一个人生命中,会有很多东西占据着比爱情更重要的位置,可是她不明白,父亲和江姿蔓到底算什么?
当年的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那个对妻子离世悲痛欲绝的男人,是不是也同样,在那段婚姻中,早已出轨。
她不知道,可是不管答案如何,在苏慕妍离开不到三年后,时骞却已和江姿蔓有着一种密切而混乱的交际,最终,他们还结了婚搀。
“迦迦,其实当年,你妈过世的时候,外婆便知道那不是一场意外了。”
苏老太伸手轻拍着时迦的背,一下一下的,轻缓却有力的,时迦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怎么样一种心理,可是她清楚的感受到,心头上那悬着的石头,有多么的沉重。
而当苏老太最后那半截话终于落下了帷幕的瞬间。
时迦的眼底染上了一丝茫然和困惑,手中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外婆?”
苏老太看得懂时迦眼底的情绪,叹息了一声,悠悠的出声:“人都没了,有些东西追究起来,痛苦的,只会是活着的人,那时候的你还小,阿南才刚出世,已经够多灾多难的,不该让你们再活在仇恨里。”
“……”
“当年车祸的疑点很多,可是却找不到半点头绪,追查了好几个月,也没半分消息,当时便只能当是事故逃逸处理了。”
说到这,苏老太微顿了顿。
她那双漆黑而苍老的眼瞳中,闪现过一丝的水汽,可是却又被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的将哽咽的情绪再次抑制住,苏老太这才缓缓又道:“其实,若非要说一些,让我诧异的,或许还是凶手的主谋竟然会是江家。可是转眼想想,却也不意外,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有些人的私心作祟,江城这个地方啊,有本事的人太多,有心眼的人太多。”
“外婆……”
时迦伸手反握住苏老太的手掌,紧紧的攥在掌心。
苏老太有些恍惚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在颤抖,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任由着时迦握着,觉得暖心,也便回握着时迦的手掌,唇角勾了勾,知道时迦担心:“迦迦啊,外婆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若说不伤心,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你妈呢,也去世那么多年了,该哭的,该痛的,都已经过去了,不会怎么样的,只是人老了啊,一人伤感,就容易手抖。”
“嗯,我知道。”
时迦伸手将苏老太圈入怀中,她抱着老太太,抱着她并不庞大的身躯。
都说人老了便会发福,可是苏老太很瘦,是真的很瘦,全身也没多少肉,即便是时迦这样本就纤瘦的身型,也能轻而易举的将她圈在怀中。
苏老太一下子没了声。
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眼眶却忍不住有些发热,苍老的眼角,一行泪便悄然无息的淌下,她叹息了一声,缓慢的抬起那双苍老的手,搁在时迦的背脊上。
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拍着。
声音低低的,压抑着什么,却又有什么情绪被淡去:“津衍会是一个好丈夫的,外婆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有些人,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多说话,可是啊,那双眼睛却会将很多话告诉你。”
“嗯,我也相信外婆的眼光。”
时迦低低的呢喃着,厨房内,那瞬间,显得无比的宁和。
“好孩子。”
苏老太宽慰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松开双臂,时迦看着苏老太偷偷抹去眼角的动作,没有拆穿,苏老太扭转过身,开始将洗好的碗碟全都搁到橱柜里。
时迦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的吐出,眼眶中,有很多情绪在涌动,却也一点点的消散开。
……
中午的时候,时迦突然接到了厉言灏的电话,柔柔诺诺的声音难得的改了平日里那阴鸷的声线,而变得有些软糯好听:“女人,今天除夕夜,我过去陪你吧。”
“好啊,要我过去接你吗?”
时迦应声反问。
另一端的厉言灏显然听到时迦那毫不犹豫的回答,变得十分的高兴,声音更是活跃了几分:“不用,等会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那你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嗯,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过了今晚,我就是九岁了。”
厉言灏嘟嘟囔囔的说了一会,这才挂了电话。
公寓里这会儿没什么人,时南带着苏老太出去买水果去了,说是涂个新年的气氛,说买些水果和糖果回来搁着,时迦也没拦。
时迦走进卧房,浴室内传来的水声哗啦啦的作响。
厉津衍这些天都没好好的休息,昨晚又是连夜回的江城,一身的行头都还是昨天的,时迦知道他这几天累,便想着,让他在这儿洗个澡,先睡一会。
时迦在浴室门口踌蹴了半秒,将从时南房间拿过来的几件最大码的衣服搁在床上,又觉得似乎少了什么,又去时南的房间,又从衣柜抽屉的最左边拿了一条崭新的红色内裤,折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只是,她才刚推开卧房的门,跨进去,浴室的门也顺势打开。
厉津衍的腰上只过了一条浴巾,胸膛暴露在时迦的视野下。
时迦的表情一时有些怔愣。
而厉津衍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往下,最终落在了她抓在手中的东西上。
时迦虽然还没有能视若无睹的窥看男人的身躯,可到底也不是一看到他露胳膊露胸的样子,便会吓的面红耳赤的地步,但是,在感受到对方视线停留的地方时。
她的表情微妙的有了一丝波澜。
毕竟,拿着一条男士的红色内\裤迎面看着一个男人光着身的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感,到底还是有些很怪异的。
“我洗过,新的。”
时迦压下脸上的***乱,声音低低的,虽然平静,可是隐约的能够听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嗯。”
厉津衍轻声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示什么过多的言辞,甚至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没有多少的变动,他径直走到时迦的身边。
看着眼前坦然不惊的男人,时迦的胸腔突然跳动的越发快速。
这该死的男人!
美色——
有时候,真的也会有那么瞬间让人不爽的感觉。
时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男人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时迦的脸颊这一下子,连掩饰的必要都没有了,她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处事不惊的男人,握着男士内.裤的手紧了紧,然后一把塞进了厉津衍的掌心。
卡在喉咙处的声音再次找了回来:“你换衣服,我出去。”
说完,也不去看厉津衍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几步人已经出了卧房,连带着那一声“砰”的关门声,也比往日里来的响亮了不少。
时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去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恒温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下,有些微凉感,却仍然让时迦找不到那种能彻底清醒的感觉。
她咬了咬牙,有些气结。
心底不由的开始思忖着此刻待在卧房内的男人是不是在因为她刚才的窘态而哈哈大笑。
原本冲出卧房,想要躲开男人的心思一下子全部消失,时迦搁下手中的被子,转身有折了回去。
脚步在卧房的玄关口不由的顿住。
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没有径直打开门,而是在空中停驻了半晌,然后扣下:“厉津衍,你穿好了吗?”
“嗯。”
男人低沉而醇厚的嗓音隔着一扇门很是悠然的响起。
这一下,时迦也没多想,在男人的声音响起的那瞬间,便扭开了卧房的门。
一闪而过的视觉效果,让时迦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厉津衍从容的将线衣从头套下,随即视线很精准的投射在了时迦的面庞上。
“有点短。”
时迦很快速的将刚才那落在乍现春色上的目光挪开,将穿着时南衣服的厉津衍打量了一遍,上身的线衣,袖子短了一大截,下身的黑色牛仔裤,裤腿也明显短了不少,虽然时南的个头也不矮,可是毕竟时南还在发育期,自然是及不上厉津衍这样的三十四岁已经定型的男人。
“要不我出去帮你买一身回来?”
时迦迟疑的开口。
虽然那一身的衣服显然不是那么的合身,但是,那一眼看去的黑色线衣搭配黑色牛仔裤的装扮,让那个混迹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好似一下子年轻了七八岁。
那视觉感,突然就从清冷转换成了儒雅。
“没关系,就这一身吧。”
厉津衍并没有遗漏掉时迦脸上的点滴表情。
“嗯。”
他既然没有觉得不满意,时迦自然也便淡然的很。
“你先睡一会,我帮你把衣服先洗了,说不定晚上就能干了。”
“时迦?”
在她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唤了一声。
“嗯?”时迦回身。
厉津衍却在这时,双手圈住了她的腰,还没等时迦反应过来,脸颊上便是一阵温热,他又后吻了下她的脸颊,被压低的声音沉长的响着:“去吧。”
话落,时迦被禁锢的身子便一下子便又得到了自由。
时迦伸手抚了下自己的面颊,没转身,径直直接去了浴室。
不消片刻,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便从浴室的方向传了出来,厉津衍杵在原地,漆黑如墨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半掩的玻璃门上,里头,偶尔的会晃动着闪过时迦的投射在玻璃上的剪影。
……
公寓的门铃声突兀的响着。
厉津衍抽回目光,侧身走出了卧房去开门。
……
“时总?”
助理跟在时骞的身后,看着盯着公寓门失神的男人,轻轻的低唤了一声。
时骞的思绪在他的轻唤中,一下子拉了回来,悬在半空的手,也在那一秒,下意识的按下了门铃,只是,在按下的那瞬间,时骞却又突然有些后悔了。
想要转身离开,可是看到被助理小心翼翼捧在怀中的画时,一时想要迈腿离开的动作,也随之僵硬,甚至于,连迈出一步的决心都没有了。
“你……”
时骞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欲张口的瞬间——
公寓门从里打开了。
时骞的视线顺势朝着一点点开启的门往里看,在看到门内人的那瞬间,他的眼底经不住的闪过一丝愕然,同样的,在这种错愕中,他眼底那似慌张也随之淡去。
显然,在确定开门的人不是时迦的那瞬间,时骞莫名的觉得松了一口气。
“厉总?!”
时骞滚动着喉结正不知怎么开口,立在时骞身后的助理却诧异而疑惑的唤了一声。
在江城,鼎创和盛元自然是有过合作的,作为时骞的助理,虽然未必真的很熟悉厉津衍这个男人,却到底还是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的。
“时总。”
在时骞的沉默中,厉津衍倒是从容不迫的先开了口。
“……厉总,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时骞觉得喉咙处像是卡着什么,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些日子,时骞是找人查了时迦这些年的处境的,同样,也查了关于厉津衍和时迦两个人往来,作为父亲,他已经无法言说那种看到资料那瞬间的心情。
他知道,厉津衍和时迦两个人的关系暧味,但却没想到,会在时迦的公寓,碰到厉津衍。
“时总要不要进屋?”
厉津衍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回答时骞似是自问又或者他问的话,而是选择性的侧了侧身子,做出邀请。
“不……不用了。”
时骞的面色不由的变得有些尴尬,他张了张口,想要说的话最终却只变成了“不用”再也说不出别的。
他原本有些飘忽的视线这一次才认真的开始打量起厉津衍的那一身穿着,那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和那个他在商场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厉津衍,就像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
虽然,厉津衍还是那个厉津衍,可那浑然天成的领导者的气场,在今天这样的碰面中,突然便没有那么强烈了。
或者……
是多了一份真实感。
一个年纪轻轻站在商场界顶端的男人,一夕间,像是从云端落到了地面,变得有血有肉。
“……需要我把时迦叫出来吗?”
厉津衍斟酌了半秒,出声道。
时骞一时静默,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再次看向厉津衍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不过,别人看不懂,厉津衍却看的懂。
作为一个父亲,对他这个出现在自己女儿身边的男人表示质疑。
不过,显然,时骞很明白如今的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来表述一个作为父亲该有的探问。
那一天,当他站在苏慕妍墓碑前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变的有多么的苍老,他不快乐,这么多年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变得一无所有,追求名,追求利,他将所有的一切虚荣付之于行动,可是转而却发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彻底的脱离了他原本该有的生活。
他就像是被名利驱使的努力,为了站的更高,不断的利用着他人。
可是——
直到他发现自己白了发,眼角起了褶皱,才恍然惊觉,一切追逐的东西,是那么的缥缈。
“迦迦应该也不想在这么个日子见到过吧。”时骞叹息着,眼底闪过一丝恍惚,他没有去看厉津衍在听到他这句感叹后是何种表情,而是转身接过了身后助理怀中捧在怀中的画,递给厉津衍,这才继续道,“我听说她……”
“……”
“听说她回江城后一直在收集她母亲当年贩卖掉的画,我这儿有一幅刚从朋友那里买回来的,应该是当年她母亲最爱的几幅画里头的一幅,你帮我交给她吧。”
时骞的视线流连的扫过被裱好的画上,眼底情绪涌动。
厉津衍伸手接过:“嗯。”
“厉总……我很抱歉。”时骞张了张嘴,说出了那四个字后,顿了顿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究竟怎么样,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希望你不是存着玩弄她感情的心。”
“……”厉津衍没吭声,有些话,他现在显然不方便开口。
关于时骞和时迦的关系,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需要时迦自己来解决。
“好了,我来也就是给她送画的,大过年的,她看了我可能心情也不会太好,我就不进去了,先走了……”
时骞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了弱了一些。
对着厉津衍点头示意了一下,也没有多做停留,便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厉津衍的目光扫过那道背影,一点点的将目光抽回,视线落在手中的画上,一幅关于摇篮里熟睡的婴儿的画作,没有过多的浓墨重笔,却能感受的出,画中的温馨。
合上门,转身往里走。
却恰好撞上了从卧房出来的时迦。
“是谁?”
时迦的话才刚问出口,视线便不由的被厉津衍手中的画所吸引,画面上的婴儿,关于那画时迦自然不陌生,同样的一幅画,被她保留的完好的相册本里,有一张。
唯一不同的,一张是画,一张是照片而已。
她屏息,有那么一秒愣住了。
这副画,她找了很久……
“这画是哪里来的?”时迦的心跳有些快,可还是经不住去寻求答案。
厉津衍看着面前的时迦,轻启唇:“时总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