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踏出公寓楼的那瞬间,时骞才有了那么一丝的真实感,心跳一声又一声,证明这他活着的事实。
傍晚的寒风刮过,他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将大衣拢紧。
时骞看着天宇处的霞光,那一角的红色,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着历经百态的沧桑。
他真的老了—悦—
叹息了一声,他将目光收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褶皱的手,和当年那双,已经截然不同。
尾随在身后的助理见前面的老板突的停下了脚步,也连忙跟着刹住脚,有些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朝着时骞看了一眼。
一贯严谨冷肃的男人,此刻面上却流露出了一抹黯淡与苍伤搀。
那一眼,几乎让杵立在那儿的助理,傻愣住了,跟着时总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在时总的脸上,看到这种情绪。
“时总?”
“……”
随着助理的那一声,时骞那没有定点的视线被一点点的拉回,他没有回头去看助理脸上异样的表情,还是迈开了步子,下了台阶。
也不知是不是站立的太久,迈出的脚步竟然经不住打了一个颤,差点没踩稳。
助理见如此,连忙上前去扶了一把,时骞紧紧的抿着唇,也幸好身后的助理扶了一把,若不然,他想以刚才那突然脚下踩空的感觉,势必是要摔下去的。
“谢谢。”
时骞苍老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在站稳脚后,便将手抽了回来。
助理听着一愣,显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时骞那一声道谢是对他说的。
当他从震惊之余缓过神来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局面弄的一愣。
朝着社区外走的的时骞,脚步不知何时又一次的停了下来,而在他的面前,同样停下脚步的,不是别人,正是去买东西的苏老太和时南。
苏老太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淡去,虽然没有任何生气或愤怒,可是到底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而时南,在那一瞬,脸上的表情彻底的变了。
清冷的像是结成冰霜一般的面庞,眉头深蹙,眼神凌冽,显然不似苏老太那无波无澜。
“妈,阿南……”
时骞只觉得喉头像是卡着什么,直到最后,才好不容易唤出了那一声。
“……来找迦迦啊?”苏老太未必不能说不怨怪这个曾经的女婿的,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时迦和时南的父亲,有些东西,抛不开,便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老了,不想时迦和时南因为她的关系,再去和他他们的亲生父亲越发的疏离。
毕竟,她迟早有一天要比他们走的早很多。
也不希望,有一天,只有他们姐弟两个孤零零的相互依仗,和他们的亲身父亲连最后一点情面都没留下。
“是啊。”
时骞的声音有些颤,却还是牵强的勾起了一抹笑,让自己看上去并不那么的颓败。
“迦迦她……”苏老太看着眼前时骞如此的表情,猜想着是不是迦迦又和时骞争执了,可是想要问出口的话,却在出声后,又戛然而止。
时骞虽然不知道苏老太心底的想法,可是从苏老太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还是猜中了个大概。
他表情淡淡的,倒是在这尴尬的局面下,主动的开了口:“我没见到迦迦。”
“迦迦不在吗?”
苏老太眼底闪过一丝困惑,看着眼前的时骞,一时有些怔怔,眼前的时骞和记忆中的那个,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的。
“在,不过我没敢见她。”
时骞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情绪,才不过半百的年纪,乍眼一看,却竟有一种比苏老太还要苍老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心境的不同。
苏老太没再吭声,有些东西,就像横在人和人之间的一道坎,也并非一两天就能跨的过去的。
时骞知道,苏老太也知道。
“阿南,身体好些了吗?”
时骞沉默了半晌,将目光落在时南的身上,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何种的情绪,眼前的时南虽然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可那从骨子里蔓延而出来的桀骜,却是在他的面上显露无疑。
他一时看的有些怔愣,时迦像她的母亲,那时南呢……
或许,有些像当年的他吧,可是,比起他,时南要比他更清醒,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吧。
“我很好。”
时南的声音很清冷,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立在跟前的时骞,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或许是估计苏老太,或许是因为,眼前如此颓靡的时骞,让他一时间,说不出一丝狠话来。
“咳咳……”
时骞原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头一紧,忍不住咳出了声。
时南的眉及不可查的蹙动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他,可是手伸出的瞬间,大脑却猛然清醒一般,又立刻收了回来。
心底翻江倒海似得有情绪不断的波动着,他只觉得喉头有些哽涩,最终压抑着自己翻滚的情绪,清冷的出声:“生病了就去医院看看,别只顾着你那破公司,有钱也要有命花才行。”
时南的话说的并不好听,甚至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苏老太蹙着眉,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了拉时南的袖子,显然对于他这样的话,觉得很不应该。
时南撇了撇嘴,也不再开口。
时骞却因为时南的话,身子猛然的僵了下,待他再去看时南的时候,时南已经撇开了视线,没有再看他。
而就在这时。
一阵手机的震动声突兀的响起。
助理瞧着一脸失神的老板,忍不住开口提醒:“时总,您手机响了。”
“……嗯。”
反应过来的时骞下意识的将目光抽回,意识到自己失态,微有些尴尬,伸手捂住嘴,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苏老太看时骞掏出手机,便开口道:“那我和阿南先上去了。”
“好。”
时骞谦逊的开口,视线一直看着老太太离开的背影,以及时南明显强撑的姿态。
“时总?”助理看着时骞只是握着手机不接电话,一时有些疑惑。
可是,还没等他将这份疑惑收起,便看到了一抹由远走来的倩影,而对方的耳边,也正拿着一部手机,在打电话。
那高跟鞋的声音很清脆的一声接着一声。
时骞抬头看去的时候,江姿蔓已经停下了脚步,相隔不足五米的距离,江姿蔓收了手机,一张精致的脸上,虽然有些苍白,可是却依然漂亮而精致。
一个三十八的女人,看上去却年轻的像是二十五六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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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的更衣室内,其实还有一扇门,因为柜子门的遮挡,从而容易让人忽略,那里头其实还有一间隔间。
时迦捧着画,她的动作很是小心翼翼。
厉津衍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吭声。
而一路走过来,时迦也显得特别的安静,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还说了什么吗?”
一路的无言,在站在那扇门前的时候,时迦突然顿住了脚步,出了声。
而时迦口中的这个他显然不是别人,是时骞无疑。
“他听说你一直在收集你母亲当年的画作,所以把画送来了。”厉津衍也没瞒着,思忖着,罗列了一个大概,出了口。
时迦没再吭声,或许,她也不知道这一刻该开口说些什么,她默默的从手腕掏出那条链子,而厉津衍也看到了,那上面有一枚时迦从不离身的钥匙。
“帮我拿着画。”
时迦将怀中的画塞到厉津衍的手里,也没更多的话,而是将那一枚钥匙取下来,打开了隔间的门。
……
隔间内的光线十分的昏暗,没有光,可却还是让厉津衍能够清晰的分辨的出,这是一间画室。
虽然不大,可是显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拥挤。
“啪嗒”一声,白炽灯被打开。
原本幽暗的环境,一下子光线充裕。
画室内摆放着不少被框好的作品,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搁在桌上,满满当当的。
时迦走进去,她的视线在画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面空的墙面上,也不管此刻跟在自己身后的厉津衍是何种表情,她径直从一个抽屉取出足榔头和工具,然后从将板凳拖过去,站上去。
“要我帮忙吗?”
厉津衍看着时迦那流畅的动作,仰头看着她在敲敲打打的动作,唇角微启。
时迦赤足踩在板凳上,光洁而白皙的小脚偶尔踮起一下,厉津衍出声的同时,她正好转身,很是自然的将视线看向那个突然比自己矮的男人,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将榔头递给他,又示意他把画交给她。
厉津衍倒也没犹豫的将画递了过去。
时迦指了指她所在的墙面的正前方两米的位置,出声:“你站那,帮我看看挂正没有。”
“好。”厉津衍依言站过去。
时迦踮起脚,将画挂上去,纤瘦的身体几乎贴近墙面,她没转身:“这样行不行?”
“往左一点。”
厉津衍出声。
时迦稍微转动了一下,轻巧的偏过头看他:“好了吗?”
白炽灯下,厉津衍的面孔清晰的映入时迦的眼帘中,菱角分明的面庞,薄唇噙着一抹弧度,原本那个戾气十足的男人,此刻显得别样的清隽儒雅。
这一眼,显然晃了时迦的眼。
让她有那么一瞬的溜神——
“还要往左一点。”
厉津衍回看她,却只是一眼,便再次落回了画上。
时迦的脸有些发烫,心底一阵唏嘘。
明明已经看了很多遍,竟然还会让她看愣住。
腹诽的同时,时迦迅速的转回了身子,依着他的说法,又将画往左边挪了挪。
只是,当她正欲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
突兀的——
一双胳膊突然圈主了她的腰,双腿猛然悬空,她还来不及反应,背脊便抵上了一个结实而炙热的胸膛,那沉闷的心跳声,透过紧贴的线衣传递到了她的身上,那么清晰,那么强烈。
她嘘了一口气,人已经被身后的男人一把个抱下凳子。
双腿着地的瞬间,时迦那颗突然悬起的心才缓了下来。
厉津衍唇角带笑的看着她脸上那古怪的表情,出声:“吓到了?”
时迦扭过头,唇却不小心的擦过了他的唇角,愣了一愣,却又没事人一般的开口:“突然这么一下,不被吓到才怪。”
虽然这么说,看是时迦的心情却显然变得突然多云转阴了。
“你小时候还挺胖。”厉津衍将她圈在怀中,抬头看着高挂在眼前的那副画,低沉而醇厚的嗓音带着几分感性的响起。
时迦睨看了一眼男人,也顺势将目光落在那画上。
“小时候难道你不胖?”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调谑的味道。
“你看你小时候那么胖,可是为什么长大了,身上却没什么肉了?”
“……”
时迦垂眸看着在圈再腰上不安分的大掌,伸手猛拍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别乘机占我便宜。”
厉津衍对于她的话不置言辞,就那么抱着而她,视线扫了一圈画室内满满当当的画,突然出声问:“哪些是你画的?”
时迦依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从他身体传递而来的温度,心底突然觉得异常的暖。
她吸了一口气,指了指面前的那面墙的几幅画:“由左往右第一幅,第三幅,还有第六幅。”
厉津衍依次看过被指名的三幅画,第一幅,显然是十一二岁的时南,圆圆的脸,穿着厚厚的羽绒衣,站在雪地中央,扎眼一看,竟有些像一个十一二的小女孩。
第二幅,是苏老太的,老太太坐在四四方方的院落中,晒着太阳,眼睛闭合,唇角挂着浅浅的弧度,像是睡着了一般。
而第三幅,是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的画面……
那个女人很好辨别,应该就是时迦的母亲苏慕妍,而被牵着手的小女孩,想来就是他怀中的时迦了。
“时迦……”
“怎么了?”
听着耳边低低沉沉的声音,那热气拂过耳坠的瞬间,时迦禁不住觉得有些痒。
“什么时候帮我画一幅?”
厉津衍的声音很低很沉,悠悠的,像是蛊惑。
时迦的心被撩拨的有些难受,她扭过头,看着厉津衍脸上的表情,唇角突然噙起一抹笑来,而这丝笑意中,明显带着狡诈的味道,她刻意的压低了声:“你脱.光让我画?”
厉津衍的眉微挑,漆黑而幽深的眼眸深的像是一潭漩涡能将人吸进去。
他的声音带笑,也很干脆:“好。”
时迦经不住冷了一愣,觉得有些窘,开口:“你不怕你的一世英名被我毁了?”
“不会,我相信你不会让别人看到的。”厉津衍笃定的说。
时迦的心突的就软了,她觉得耳根很烫。
这种心理是当年叛逆的她所体会不到的,或许,人一旦长到二十六七,心境,便会不一样,而他给她的这份安定感,就像是一种魔力,让她眷恋。
“时迦。”
时迦扭动了一下,却发现被男人的双臂攥的更紧,她笑:“干嘛又叫我名字,我总觉得你每次这么叫我都没什么好事。”
“这么恐怖?”厉津衍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
时迦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心底唏嘘,出声:“那你说,我听着。”
厉津衍的唇角带笑,唇似是有意无意的刮过她的耳坠,在她想要躲闪的时候,他的声音也随之在她的耳旁响起:“……时迦,再帮我生个女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