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场面委实让人有想掩面而去的冲动。
顾青竹分了会儿神,他已然径直进屋,和赵怀信面对面的坐在茶台两端,心中的不快丝毫不加掩饰的写在了脸上。
采纳礼是成亲前要走的礼节之一,虽算不上大喜的日子,但没出热孝的人,还是会主动避讳着,不在这种时候登门。故而她根本没想到沈昙会在今天露面,倘若提前知道,宁愿在沧澜阁前被顾青荷她们瞧见,大不了听些闲言碎语,也不会把赵怀信往这边带的。
她立在门前半晌没动,还是沈昙侧过脸,先开口道:“你刚要出门做什么?”
“取个新的茶镊子。”顾青竹按捺下心中的纠结不安,指了指茶台上头那旧的,“原来的不大好用。”
沈昙随手捏起来看了两眼:“我那儿有跟这个差不多的,书架后的立柜里头,让商陆帮你找找。”
赵怀信好整以暇的表情凝滞了下。
这话中所说的‘那儿’自然指的是百川居,沈昙的口气仿佛自己就是这顾府的主人,话里话外全是熟络,相形之下,他这个让顾青竹礼仪相待的未婚夫,扎扎实实是徒有虚名了。
顾青竹点头笑了笑:“本也打算着过去拿的。”
沈昙见她乖顺的模样,眼神里还有那么点儿小心翼翼,明白自己方才的脸色估计吓着她了,于是放缓了语气道:“我又带了些药膏,让商陆拿给你试试。”
她不敢太确定沈昙的意思,似乎是让自己多耽搁一会儿再来?顾青竹满腹疑问的带着颂平去了百川居,特意掐算着时辰,既没太赶,也没太慢,商陆倒是捧着药膏献宝般的给她介绍好处。
颂安十分有眼力见儿,小炉上的水刚沸起来,便拿湿布垫着把手拎下,放在木桌上头,然后弯腰福礼,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关了门。
赵怀信当了许久的旁观之人,看沈昙的目光都凌厉了,可想了想,还是暂时憋着那口气,叹息一声道:“老国公的事儿,还请节哀。”
两人现在因为顾青竹针锋相对,但以前的情谊还是抹不掉的,追花逐美这种事儿但凭本事,沈昙也不会因为赵怀信有意撬自己墙角,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付他。若换了其他卑劣之人,沈昙才不费多余的心思,越简单越好,直接打服为止。
“多谢。”沈昙食指在桌上不紧不慢的敲着,眼睛看着壶中渐渐落滚儿的水。
一问一答后,又沉默良久。
这顾念情谊的话题总算过了,赵怀信也不再客气,单刀直入的出口问道:“沈兄如今的情况,似乎不大合适拜访顾家。”
“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克己守礼了?”沈昙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笑了下,“沈家的贺礼是派人送来的,我过来只不过顺路捎些东西,并未惊扰到长辈。”
规矩这东西,你若是存心遵守,别人还有三年孝期足不出户的呢,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易达成,只要大方面不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昙从侧门入的府,如今他这张脸可以说在顾家畅通无阻了,守门的奴仆也不多问,事后和管家报备一声就成。
闻言,赵怀信微不觉察的蹙起眉头,身子向椅背靠了靠:“你这样不怕给七姑娘造成什么麻烦?”
“没有百分的把握,我不会去做。”沈昙敛了笑意,用手指抵住额角,盯着他,“倒是想提醒提醒你,青竹被朱凤珊和六公主盯上,被瑞和县主盯上,这次肖家姑娘又‘不小心’把她脸划伤了,这些种种似乎都跟怀信兄脱不了干系。”
六公主虽说是因傅长泽和顾青竹过不去,但起初均是言语刁难,再有朱凤珊从中挑拨,两人才联手陷害与她。而朱凤珊被掳的事情暴露,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以为是顾青竹所害,其中一大原因,也是因为赵怀信在人前表现除了对她不寻常的态度。
女人的嫉妒心总是极为强盛的,细想之下,还不是拜赵三公子魅力无双所赐?
赵怀信被反将了一军,不服气归不服气,但沈昙所说的无法反驳,待他又在脑中重复了遍,骤然对‘朱凤珊和六公主盯上’这几个字起了怀疑:“朱凤珊和李珠做什么了?”说完随即灵光一闪,“金明池?”
当初顾青竹在金明池差点遭了李盛的毒手,沈昙及时赶去相救,又为她打点了后路,六公主带着众多贵女没能瞧到热闹,这事儿在一般人眼里头也就过了,至多以为李珠想找她麻烦,结果扑了个空,没谁会真往恶毒那边儿想。
后来皇后娘娘下令封口,除了当事人,其他俱不知内情,而赵怀信彼时又对顾青竹不大在意,更没去费工夫调查,是以沈昙一提,最先猜的就是这件事。
“用不了三年。”沈昙并没正面回答他的话,扬手泡起茶来,水正是温度适宜,倒进瓷壶中将茶叶一点点的润泽开,“时机一成熟,青竹和你便会解除婚约,或者嫌麻烦的话,你挑个理由退亲亦可。”
赵怀信听得心里堵的慌,深知沈昙这种理直气壮是仗着顾青竹欣悦与他,随即回想自己曾经是否也这么踩过别人的痛脚。
赵三公子风流韵事数不胜数,情敌上门叫阵的情形不是没有,大多数都被他视而不见的,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到自个儿头上了。
赵怀信扯了扯唇角道:“你怎么会天真的以为我能同意?”
“我不是在征求你同意。”沈昙也懒得兜圈子,他不愿让顾青竹听到这些,所以时间不多,单刀直入道,“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但她不会和你成亲,别费无用的功夫。”
“在我看来,只有想与不想,没有无用。”赵怀信半点不让。
沈昙没说话,悠悠打量了他一番。
不可否认,赵怀信对顾青竹确实称得上与众不同,若说最早还猜测他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猛然寻到对他无动于衷的闺秀就觉得新鲜,想要演绎一段儿风流债抽身走人,可在赵家向顾青竹提亲时,沈昙便没了这种想法。
赵怀信是来真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自知,这种心态随着顾青竹坦言和沈昙的关系后,愈发的认真,认真想把她从沈昙身边抢过去。
沈昙点点头,把扣在茶台上的杯子一个个翻起,用热水先烫了一遍:“告诫的话到此为止,你我互相都说服不了,还有,若是你之前的那些个莺莺燕燕还死咬着青竹不放,我没那怜香惜玉的本事,后果自负。”
顾青竹再次进门时,沈昙已经走了。
他之所以挑着今天登门,就是料到赵怀信会来,该说的话说完了,临近晌午,顾府备了几桌酒宴招待来客,他继续呆着难免惹人口舌。
她张望一圈没看见沈昙身影,难免有几分失落,赵怀信看的不是滋味,自嘲道:“青竹好歹也给我留些面子,沈兄这一走,便像丢了魂似得?”
顾青竹愣了下,不自觉的摸着自己脸颊,还觉得掩饰的挺好呢。
“我给你泡茶罢。”她略有歉意的把茶台收拾了下,看见茶壶里头剩下的普洱,询问道,“这还有峨眉的雪芽,可喜欢?”
兴许是沈昙那些话让他比较烦躁,赵怀信起身走了两步,骤然朝顾青竹倾身靠近,鼻尖的气息几乎洒在她的额前。
顾青竹一惊,连着后退紧紧贴上茶台,曲起胳膊衡在两人之间,颂安颂平都在屋里伺候着,突然看见这情况也傻了眼,这会儿子海纳堂外面丫鬟婆子也多了起来,万万喊不得,两人眼下有婚约不错,但青天白日的这种举动,别说是假的,便是真的,也要避讳着丫鬟们再发乎于情!
“赵公子!”颂安为了维护主子,也顾不上身份了,赶忙跑过去伸出胳膊硬是挡在顾青竹身前,惊恐不定的看着他。
赵怀信拧了眉,扫了她一眼:“我浑身上下没一处碰到你们家姑娘,难道能是豺狼虎豹不成?”
话纵然没错,赵怀信虽说和她贴的近,可站的地方尚有半臂的距离,若是直直站着,倒不能说有何不妥当,问题是他弯腰看着顾青竹,从后面看,更像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一般。
顾青竹紧张的喘了两下,才拍拍颂安的肩膀,示意她退下,又对旁边如临大敌的颂平说道:“前面估计要开席了,找人告诉大伯母声,咱们马上过去。”
颂平攥着拳头,犹豫了下跺脚跑出了门,赵怀信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势,又变成那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目光在顾青竹脸颊边落定,问道:“脸上这伤,换药了么?”
顾青竹见他撤走,随即旋身而出,把手中的茶镊子搁在桌台上,拿帕子擦了擦手:“晚上的换了,白日里还是用的紫玉生肌膏。”
“恢复得不错。”赵怀信好似忘记方才那不恰当的举动,垂眼道,“我已经派人警告过肖柳儿,她不敢再毫无忌惮的针对你了。”
顾青竹秀眉拢起,启唇道了句谢。
“茶...不泡了?”赵怀信咳嗽两下,问道。
顾青竹可没忘记刚被他吓过,板起脸说了句:“再喝茶就来不及了,先欠着。”说完,带着颂安施施然的走了。
赵怀信还是头次见她类似发小脾气的样子,怔了瞬,随即心情颇好的笑了起来,抬脚跟上去。
这日回到赵府,他首先喊来凤九去探查过金明池一事,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九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五日后呈上了薄薄两页纸,字数不多,足以说明清楚当时的情境。赵怀信看过后,沉默许久,把纸撕碎放在烛火上点了,再下了密令,着手往驸马府和景王府安插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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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每年秋季都会抽些闲暇去云麓山狩猎,少则两三日,多则十天半月,今年因为六公主大婚,狩猎的行程一推再推,眼看着就要立冬了,再不去就真没了机会,于是圣人和几位肱骨之臣商议过后,带上后宫几位得宠的妃嫔,皇子皇女,朝中许多忠臣也被邀请一同随驾前往。
像顾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自然不会缺席,公子贵女们相当喜欢这项活动,特别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素日在家呆着烦闷,一年到头鲜少能出去这么久,俱是争先恐后的和自家长辈央求着要了名额。
顾青竹小时候曾跟着去过几次,近三年却没再去过了,不过她也没太大兴趣,卢玉怜翻过年头也要成亲,正在家待嫁,没有太想见的人,所以就提前和祖母说过,若是明卓想去,就劳烦四哥照拂一二。
结果祖母听后破天荒的没直接应下,拨了两下佛珠笑道:“前儿你四哥还说,想让你陪着四嫂呆两日。”
程瑶如今是顾家的少夫人,老大顾明瑞两口子常年在唐州,帮衬李氏的担子就落在程瑶肩上,像这种需要妇人之间走动的,她定然要跟去。再说老六顾明宗也十六了,该是说亲的年纪,李氏意思也是趁着机会,看看城中有无合适的闺秀。
程瑶待她可谓尽心,单脸伤这段日子,几乎每天就会去听竹苑探望,汤汤水水更接二连三的往她屋里送,顾青竹心下感念,但又顾虑到赵怀信会去,故而想了想道:“左右先前两日圣人要设宴款待,我便错后些再过去陪着四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