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难行,绕到河对岸,有段路程崎岖陡峭,顾青竹她们只能下马徒步走过去,待看见眼前一片火把的光亮,正是通往山涧的陡崖边了。
其实,通往山下并非没有正路,不过那条山道是从对面山坡而下的,所谓望山跑死马,瞧着也就山与山那么点儿不显眼的距离,实际改路过去的话,大半天都是少的。
火把有限,侍卫们捡来树枝,在旁边点了几簇篝火,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在这空寂的山林中显得尤为刺耳,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只被打死的野狼,程瑶若不是担心顾明宏的安危,真是连脚都迈不出。
“这边烟熏的很,小姐最好用帕子遮掩一下。”引路的侍卫劝道。
顾青竹虽然脸儿上维持的镇定,实际上却心急如焚,从傍晚到眼下差不多两个时辰,能确定人在下面,竟然迟迟没有救上来,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顾不上这些,探头往陡崖下面瞧了一眼,借着光亮尚能看见零星的树木和杂草,倒不是毫无下脚的地方,有个绳索指引还是可以攀爬的,于是疑问道:“下去了多少人?怎么现在还没见他们上来?”
侍卫长抱拳解释道:“下去了五个弟兄,但是主子们各有损伤,尤其是太子殿下,腿被枯木划伤出血严重,无法施力,他们想办法扎了个架子,正将殿下往上托。”
太子身份尊贵,连五皇子都不敢先行上来,更别提顾明宏和赵怀信,君臣再怎样亲密的把酒言欢,到了紧要关头,君臣有别就显现出来了。
顾青竹没有多余的感慨,这些事儿她还是能理解的,抿唇道:“五皇子和几位公子呢?”
侍卫长当然认出眼前这位是顾家七姑娘,用脚趾头想想,下面一位是亲哥哥,一位是未婚夫婿,忍到现在才询问已是姑娘中沉得住气的了,连忙禀报说:“主子们胆识过人,都护住了要害之处,刮蹭之类的伤口难免,顾公子的脚踝扭了,再有就是赵公子,他为保护殿下用火吓退狼群,眼睛里头似乎飞溅进了木屑,烟熏得太久,暂时不能用眼。”
随后赶到的程瑶和唐蔓听见,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先后合掌念了句佛,这种时候也不奢望安然无恙了,连侍卫都损伤了几人,没大事便是万幸!
耳边狼嚎声依旧不断,顾青竹将该问的问完,才想起来嘱咐道:“支援的人手不知何时能到,既然是有狼群,趁着这会儿太子殿下来未上来,便把周围打扫一下,简单挖个坑穴把那些掩埋掉,最好上面再点上篝火,以防不测。”
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侍卫长忙于指挥着救人,要知道,下面那几位爷,别说太子殿下,随便哪个出了问题,他们就脑袋不保,即使这次均没性命之忧,他们这群侍卫的下场也好不了,只盼着将功补过,保住小命才是正经。
故而其他后续事宜,倒不如顾青竹细致。
侍卫长恍然,对着她谢了又谢,当即喊人手去清理,这厢忙活一通,太子殿下正巧被拉了上来。
众人合力将架子和人一同从绳索解下,五皇子灰头土脸的跟在他后面,精神还说得过去,见到顾青竹她们先是诧异了下,旋即面色不虞的质问侍卫长:“不是让你派人传信过去,安排顾夫人他们先回行宫的么?”
程瑶见侍卫长和领她们过来的侍卫为难,上前一步道:“五殿下莫要责怪他们,是我们心下焦急的要跟过来,他们也拦不住的。”
唐蔓也跟着帮腔:“是呢是呢,你们大半天没个音讯,顾家姐姐早派了人马分头去寻找,来报信时,身边人手也不多了,想送我们回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李晓歉意道:“让顾夫人、顾姑娘和唐姑娘挂心了。”
侍卫们又将架子加固了下,太子大腿跟处紧紧绑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大概出血过多,人半昏不醒的,亲卫时不时叫他一声,防止睡过去。
那边侍卫们抬着架子走了,李晓却停住脚步,没有随他前去的意思,顾青竹不解道:“殿下为何不跟着太子回去?我们有马匹,人手暂时也够,五皇子不用担心。”
李晓收回目光,笑着摇头道:“我还要下去一趟,你四哥脚踝有伤,方才一直顾着先处理皇兄的伤势,他的脚必须固定好才能行,那些侍卫懂得不多,我怕手上不知轻重的话,影响日后恢复。怀信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不然的话,他倒能帮把手。”
太子伤势虽说稳定了,但顾青竹想起那惨白的脸色,总觉得心下不安,此时关心则乱要不得,五皇子为自家四哥留下来,倘若太子沿途有个不测,圣人又该如何臆想了?
这实在不能怪她胆小多虑,牵扯到皇室弟子,再谨慎都并不为过。
程瑶显然也想到了这层,轻轻挽住顾青竹的胳膊,但她说不出让五皇子放心走的话来,按理说,圣人那头得知消息,定会委派太医跟着,顾明宏是扭伤,不动身的话,在下面呆上一夜也无大碍。
可那是她的郎君,在险处多留一刻,那心里就像蚂蚁啃噬一般。
“殿下还是随太子回罢。”顾青竹暗中握住程瑶抓住自己的手,略略拍了两下,“想必支援的人马要不了多久就到,也等不了多久,倒是太子的失血太多,路上还需有个主事的人照看。”
一番劝说后,五皇子终于点头应允,不过将自己亲卫留下两个,随后骑马追着护送太子的队伍。待他们走远,程瑶勉强维持的笑意才淡下去,不住的往陡崖下头观望,顾青竹则扯下发带,把腿上的裤子又缠了两道,这样活动着可以更利索些。
程瑶扭头看见她正向侍卫长说着什么,不由蹙起眉头,关切问道:“青竹,你这打扮是要做甚?”
“我刚才问过,这陡崖处其实只有三丈左右,再往下就有路可走了。”顾青竹用粗布裹了自己双手,试着动了动指头,尚且灵活,“四哥的脚伤还是早固定着好,我身子轻,他们拉着我下去,我来给四哥处理。”
程瑶自然不愿意,拽着她往后走,一面儿走以面儿训斥:“说什么傻话!你四哥就够让我操心的,怎的能让你再去冒险?”
顾青竹说不过她,停了会儿,才佯装踌躇着和程瑶道:“嫂嫂便让我下去罢,赵公子的眼睛,我也能帮着瞧瞧不是?”
她说这话故意引人遐想,程瑶不知她和沈昙两情相悦,普通人听了,大概都会猜做是心疼赵怀信,而顾青竹确实也担忧,只不过和儿女私情无关。赵怀信答应假定亲的提议,既是有恩,人情往来,顾青竹始终想偿还些,日后不至于太过于亏欠他。
程瑶一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还有赵怀信也是让人记挂,若说单眼睛不好,只需让侍卫领着,想上来也能上来,现下没有动静,怕是为了陪着顾明宏。
趁着她犹豫间,顾青竹利索的在腰间捆上绳索,先下去个侍卫举着火把探路,自己背对着外面,缓缓往坡下走着。
因为来回走了不少人,陡崖上很明显能瞧见踩踏的地方,顾青竹在侍卫的指点下,走的还算顺利,待脚落地后,首先向上面报了平安,程瑶这时也冷静了,嘱咐两句便和丫鬟们坐在旁边静候消息。
山涧有处溪流,两山之间圆月高升,月光洒在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泛着银光,若不是经历过狼群袭扰,这地方世外桃源般的美景足够让人心中神往。
顾明宏伸直了腿搭在卵石上头,有侍卫的衣物垫着,且不算太难忍,旁边篝火生的旺,树枝上还串着几条鲜鱼,这会儿烤的差不多了。赵怀信眼上绑着块白布,似是从里衣服撕得,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保持着贵公子的仪态,若给他来坛子酒水,怕抬手就举杯邀明月了。
河滩的路况不错,顾青竹走的气喘吁吁,看见四哥和赵怀信好好的坐在那儿,才停下来歇了歇。
目不能视,听觉却比常人好许多,顾明宏疲倦的没有觉察到来人,赵怀信却侧过脸,嘴角微微往下扯了,问守夜的侍卫:“去正前方探探,有人正往这行。”
顾明宏睁开眼,看见走进的顾青竹,顿时目瞪口呆:“七妹?你怎么在这?!”
顾青竹先行了礼,转而想到赵怀信是瞧不见的,于是开口和他打了招呼,对方显然一样错愕,好半天才顺着顾明宏的话,又问了一遍:“你下来干什么?”
“太子殿下失血太多,我劝五皇子走了,听说四哥脚踝受伤,便下来看看。”没时间和他们多解释,姑娘们打猎,身上总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顾青竹蹲下探查伤情,顾明宏简单固定过,但因为位置不对,还得拆下来重新捆扎。
赵怀信扶着额头沉吟道:“顾兄脚踝处的骨头怕是有裂伤。”
多亏上次长公主生辰她伤着脚后,久病成医,还捎带学了些紧急救治的手法,现在为顾明宏处理起来毫不费力,当夹板的树枝已经有了,顾青竹把怀里的伤药一股脑的敷上,轻手轻脚的固定好,开口道:“暂时这样就行,四哥再休息片刻,一会儿咱们上去。”
七妹冒险下来,顾明宏生气归生气,但心里头暖意不止,笑道:“你这手艺不错,赶上半个女大夫了。”
顾青竹瞪他一眼:“嫂嫂还在崖边等着呢,四哥还是留着气力,好生安抚她吧。”
说道这里,顾明宏的俊脸不禁有些扭曲,在侍卫的搀扶下起身舒缓了筋骨。
顾青竹走到赵怀信跟前,眼睛里飞溅进异物,还是碳火星子,这中情况该怎样应对还真是没有头绪,她想了想,问道:“我从前没遇见过眼伤,有冲洗过吗?”
那流声悦耳的声音在耳畔想起,赵怀信不由心中一荡,有些懊恼为何不是伤着腿脚之类的其他地方,偏偏灼了眼睛,看不见佳人的容貌。
“多是烟雾熏的。”话到嘴边,赵怀信灵机一动说了谎,微笑道“大约也没有东西进去,再者这些侍卫笨手笨脚,怕看不出什么,便没冲洗。”
顾青竹却没多想,挥手找人扶着他往溪边走,自己掏出帕子道:“还是洗洗妥当,我帮你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