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顾浅希在看清楚女孩儿相貌的瞬间,心顿时跌落谷底。
不是她,已然不是她。
陈彻望向斑马线上怅然若失的男人,心头有些难受,像这种情形,这些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每当顾浅希失控上前的时候,他都希望会是好的结果,只是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令人绝望。
顾浅希失魂落魄地回到车上,神色依然恢复如常,眼底却藏不住浓浓的失望与悲伤。世界这么小,又是这么大,无所不能的他,却不能够在茫茫人海中与她相遇。
坐上车,男人痛然闭上双眼,沉声开口,“走吧。”
车子缓缓启动,驶过十字路口,然后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之中。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林觅就在这附近,与他不过一街之隔。
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林觅缓缓回眸,看向逼仄的马路,视线在一辆辆行驶而过的汽车上淡淡扫过。
秋天的风有些冷,她拢了拢衣领,缓缓低下头。提着购物袋,她缓缓地朝前走着,每一步都十分的小心。
她沿着步道一步一步走着,视线不时看向路边的服装店。天已经渐渐变冷,而她的衣服也变得有些单薄,她需要买些厚衣服了。
她默默地地算着账,自己手中还有一些现金,除去房租和生活费,还有孩子生产时的手术费,基本上所剩无几,若是买衣服,怕是也只能省着省着用。
林觅眸色渐渐变得暗淡,以前在顾浅希身边的时候,她从未对这些事情操过心。春夏秋冬,总是有各式各样的衣服送到半山别墅,衣服虽然没有标签,却是专人为她量身定做的,而现在.......
林觅在一家普通的不能太普通的服装店门前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由于这里是老城区,比棚户区好不了多少,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社会底层,服装店里的衣服自然与林觅以前所穿的无法比。
林觅在服装店里走了一圈,伸出手看了看衣服的标价,手微微被烫了一下。
“老板,这衣服能不能便宜一点?”林觅脸皮薄,犹豫着,还是咯咯巴巴说出口。
“姑娘,三百块,很便宜了,现在商场里一件棉服,哪一件不上一千?”
林觅有些难为情,低低道,“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林觅也不算撒谎,出去必要的开支,拿来买衣服的钱,实在不多。而且,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她要买的衣服,不知这一件,还有孩子的,而她现在根本无法找到工作,只能坐吃山空。
“你要是诚心要,我就少三十,二百七,你看怎么样?”
林觅睫毛颤了颤,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老板。”
林觅缓缓从服装店里出来,望了望阴暗的天空,只觉得心里也笼上了一层乌云,她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八个月都熬不过去。
她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在街道上游荡了一圈,脚步在一家商店门前停留,视线落在商店门口的招聘广告上。
招聘广告上写着需要一名洗碗工,林觅心想,自己兴许可以试试,毕竟洗碗工不需要一直走动,应该对孩子没有什么影响。
于是,她走进了面馆,向老板说了自己的目的。
老板狐疑地睨了她一眼,瞧着她细皮嫩肉的,“你能行吗?”
“老板,我可以的。”
“你多少岁?”老板有些怀疑她是否成年。
明白老板的意思,林觅连忙道,“老板,我已经十八岁了。”
“那好,先试用三天看看。”老板顿了顿又道,“我这是小本生意,若是正式录用,一个月工资只有两千。你若是觉得少,今早打消念头。”
林觅用力摇了摇头,“一个月两千,对我来说,挺好的。”
“那好吧。”
老板又向林觅交代了一番其他的事情,第二天早上,林觅五点便去了这家面店。虽然她从小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更是从未做过。不过,洗完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艰难,虽然林觅洗碗的速度实在是有些慢。
老板娘瞧着林觅半天都没有洗完几个碗,用力碰了碰老板的胳膊,小声道,“要不让她明天别来了?”
“再看看吧。”老板是一个热心的人,瞧着林觅一脸稚气,且举止不像一般人,照理来说,不会在他们这种店里来打工,估摸着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心想着林觅只要不是太差,便将她留下来。
不过,林觅的表现的确不是那么如人意。工作第一天,摔破了一个碗,第二天不小心摔破了两个,第三天竟还摔破了一个。
老板娘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将林觅交到角落,然后从包里抽出两张现金,塞进林觅的手里,“小林呀,这是这两天的工钱,实在不好意思,本店是小本经营,我们.......”
林觅已经猜到老板娘接下来会说什么,睫毛颤了颤,歉意地低下头,“老板娘,我知道,我明白,对不起。”
她脸皮薄,可怜的自尊偏偏还在,实在是说不出求人的话来,终究只能干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两天为你们添麻烦了。”
林觅长大以来,第二份工作就这样胎死腹中了。她还记得,当初自己高中暑假的时候,也去外面打过零工,当时也出了一些纰漏,然后没能继续干下去,这一次同样是这样。
她有些泄气,自己长这么大,似乎依旧如废物一般,什么都干不成。
林觅低叹了一声,只觉得前途茫茫。她缓缓垂眸,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该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恐怕根本无法坚持下去。
房租要钱,吃饭要钱,穿衣服要钱,还有孩子,孩子生下来还有一大笔开支在等着她,她怕是连养活孩子的能力也没有。
林觅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不过转瞬,这个念头又生生被她扼杀在萌芽之中。她不能,不能回去找顾浅希。顾浅希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找顾浅希无疑意味着将这个孩子送入死地。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上,顾浅希比任何人都期望这个孩子的到来,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曾无数次想象着将来有这么一天。天知道当初得知林觅怀上成逸孩子的时候,他有多么嫉妒。
林觅不在,有些事情,顾浅希却从未停止做。比如,半山别墅紧挨主卧的另一间房,已被重新装修,里面有婴儿玩耍的区域,还有城堡形状的小床。每一天,这里都会新添一两样玩具。有坦克,有飞机,也有芭比娃娃,还有滑滑梯,秋千。
除了工作和睡觉,顾浅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这里,有的时候是在搭建城堡,有的时候是在拼接旋转木马,有的时候是在堆砌积木。
这天,陈彻来半山别墅的时候,顾浅希正在婴儿室拼接旋转木马。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将自己所查到的事情全部汇报。
“老板,医院那边依旧没有林小姐的消息。”
男人手中动作一顿,眸光暗了暗,“知道了。”
没有消息,可以说是好消息,也可以说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孩子很有可能还在,不好的事情是,林觅至始至终都没有去医院做产检,若是孩子有个什么万一,那该怎么办?
顾浅希忍不住会想,林觅现在究竟在哪里,天冷了,她有没有穿暖,她一个人在外面,吃的习不习惯,她怕打雷,若是太难下雨,打雷,她会不会害怕。她身体那么差,若是感冒了,发烧了,她该怎么办,孩子又该怎么办?
有些事情,不想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难受,越是想,越是难受。顾浅希心痛得无以复加。
林觅你究竟在哪里?
他知道错了,知道她生气了,知道她气他恼他,可是能不能回来,有什么火有什么气尽管向他发泄,哪怕打他骂他也好,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只有她和孩子都好好的。
顾浅希不求其他,只求林觅和孩子平安。
只是,有的时候,你越是害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自从那天失去工作之后,林觅便再也没有想着去找工作了。一来,她是孕妇,的确不适合工作,二来她还身在G市,若是经常在外面走,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顾浅希的人发现。
所以,这一点时间,如果不是出去卖菜,她一般不会出门。不过,一个人倒霉的时候,不好的事情变回接踵而至。
这天,林觅和平时一样出门买一些必需用品。过马路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却直直朝她疾速行驶过来。她愣了愣,好在反应及时,险险避开了那辆摩托车。不过,她就是那么的倒霉,她避开了摩托车,却没有避开身后朝她行驶过来的轿车。
当身体被撞到的瞬间,林觅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自己的肚子。可是,倒地的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似乎有温柔的液体从自己的身下一点一点流下。
孩子,孩子!
林觅紧紧捂住肚子,惊恐地望向四周,她想要呼救,奈何喉头像是被什么死死卡主一般,竟然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眼泪失控地掉了下来,痛意从小腹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林觅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孩子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她惊恐而又痛苦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想要别人能够过来帮帮她,谁能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可是,除了空气,她什么也没有抓到。她就这样无助地倒在地上,耳边是刺耳的车鸣声,还有脏乱的街景。
眼前四周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林觅的视线一点一点模糊,就连意识也一点一点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在意识跌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个模糊的身影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林觅朝那个人伸出手,不管眼前的人是梦境,还是真真实实存在,低低开口。
“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她可以死,可是孩子,孩子还那么的小,它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
她好想看看它,好想好想。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孩子不要走!
黑色轿车前,男人皱眉看向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视线落在女孩儿被血染红的裙子上,眉头皱的更紧。
“把她带上车。”
司机惊愕,先生不是从来不管这种闲事儿吗?今天怎么会突然这般?
........
四年后......
顾浅希以为林觅只是生气了,只是暂时离开,却从未想到,林觅这一走,竟是几千个日日夜夜。
这个女人,还是如同上一世那么的狠,只要绝望了,只要伤心了,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时间试剂良药,可是对顾浅希来说,时间确实有毒的,哪怕他再怎么告诉自己,哪怕他再怎么做,都无法将林觅割舍。
记忆是毒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会侵入人的骨髓,让人无法自拔,让人痛彻心扉。
四年了,四年了,她依然杳无音讯。
顾浅希默然站在落地窗前,他站在云端,足下是车水马龙,明明眼前一片喧嚣繁荣,可为什么,他却至始至终只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林觅,你究竟在哪里?真的这一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可是,他知道错了,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顾浅希抚上心口的位置,在那里依旧在跳动,可是为什么,他有一种已经死去的错觉。’
难道这一世,他注定还是要在孤独绝望中度过?
偏偏,他还不能像上一世那般逃离,因为他很清楚,林觅一定在这个世上的某一个角落,若是他死了,那么这一辈子,他便永远无法再见到他了。
而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还有没有下一世。
他不会永远像上一世那般的幸运,不,他从来都是不幸的。有的时候,顾浅希真的有些疑惑,如果和林觅注定是这种结局,那么这一世重新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