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屋门,借着月光,她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梅朵!
顾澜悄无声息的点亮了灯盏,橙色的灯火顷刻间就笼罩了整间屋子,她也因此看见屋子左侧窗户的木条缝隙中,梅朵那红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和微卷的栗色长发。
“师父。”
的确是她,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即便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也需要仔细听才能听见。
她的音色软糯轻柔,还透着几分异域的语调。
顾澜第一时间看向院外的守卫,凭借目力,她能看见院门口一左一右护卫的衣角一动不动——现在是午夜,护卫应该是睡着了。
暗处的内司监也不知为何没有动静,或许真的被梅朵混了进来,此刻又正好不是禁军巡逻的时候。
顾澜这才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并不惊异梅朵为什么没被守卫发现。
之前她就发现了,她大侄子最疼爱的小女儿,在做杀手、刺客这种事情上的天赋非常强,不过半天,就学会了她教给她的潜行方法,她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哪怕容貌可爱漂亮发色还不似中原人,却总是能成为人群中最低调不起眼的存在。
——和她一起学习的容允浩,最后被证实并不适合做刺客一类的事,就更别提武学黑洞的谢昀了,后者到现在都打不过还不到十岁的容允浩。
顾澜仔细推测过原因,可能容允浩继承了容朔的天生神力与武学天赋,而谢昀在原书中的文臣设定,让他注定只能做爬梯子灵活的谢丞相。
“西殿离掖庭很近的,师父前天晚上闹出的动静被我听见了,我就一直在观察附近的情况,然后我发现,师父这边的守卫更森严一些,我就找到师父啦。”
梅朵笑眯眯的解释,双眸眨呀眨,泛着清澈的光亮。
“辛苦你了,小朵朵。”
顾澜心疼的说,梅朵居住的西殿虽然就在掖庭附近,可是掖庭是有许多栋宫殿院落和房子的,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能这么快找到自己,一定费了很大力气。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望着顾澜,笑的越发甜美,从不过一寸的缝隙中,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
“不辛苦,能见到师父我就满足了,师父你一定很饿吧,这是,是单于爷爷送给我的点心,很好吃,哥哥快吃。”
顾澜接过来,发现是两块云片糕。
她下意识摇了一下头,却又改了口:“师父不饿,你还是——我们一人一块好不好?”
顾澜本想将糕点还给小姑娘,可是还没等自己说出这句话,梅朵的眼眶就瞬间红了起来。
红褐色的眼眸凝结着,仿佛饱满欲滴的石榴粒,更像是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似乎自己如果拒绝她的好意,她能当场哭出声。
顾澜果断改口,温柔的哄自己的小徒弟。
梅朵的天赋,让顾澜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愿意教她武功,愿意做她的师父,只是想让她保护好自己,却一点也不想让她......经历她经历的那些血腥事。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幸的小孩,因为她曾经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想温柔的对待她们。
若是可以,她想保护她们。
梅朵小小一只,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窗户,她巴巴地望着顾澜,露出羞涩的笑。
细微的灯火映照在师父清瘦白皙的脸上,梅朵觉得,她的师父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可是师父真的很好看,比阿娘还好看呢......
梅朵乖乖的接过顾澜还给她的点心,看着她咬一口云片糕,自己才心满意足的也咬了一下。
“好吃,”梅朵小声说道,她拿出一直藏在自己袖中的精致袖弩,试图将袖弩也沿着木条缝隙塞进来,“师父,这是你之前交给朵朵的,还给你。”
“此物你收好。”顾澜没有收。
云片糕融化在唇齿之间,又甜又绵软,她想起子衿就很爱吃这种点心。
子衿现在,应该也在担心自己吧。
“我交给你,是防止进宫搜身,然而到现在也没人给我搜身。”
“那我救师父出去吧!”梅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激动了一下,又赶紧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我可以用匕首轻一些撬开窗户上的木条,师父就能打开窗户出来了,或者我去偷护卫的钥匙——”
“不要!”
顾澜连忙开口阻止,少年的黑眸一瞬间变得锐利如芒,表情也是梅朵从未见过的严肃,让她的心砰砰乱跳。
“梅朵,一切尽在师父掌控之中,你要相信师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好吗。”
顾澜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小女孩吓到了,不由咳了咳,放缓了声音。
梅朵呆呆的点头,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会哭出来:“可是......我也想为师父做些什么,我不想看着师父受苦呀。”
她的师父教会自己那么多,还那么温柔,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怎么能被坏皇帝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呢。
顾澜老脸一红,露出一抹尴尬笑容,一字一句的说:
“还真有一件事......师父请朵朵帮忙。”
顾小侯爷的脸,从来没有这么红过。
她定了定神,镇定的跟梅朵解释起来。
......
小女孩比较早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梅朵离开了,半个时辰后,去而复返的她,将干净的月事带塞到顾澜手里。
“师父再见......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小姑娘结结巴巴的说完,就精神恍惚的往后退了两步,走的时候还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她叫阿史那梅朵,是个羌戎公主。
她的师父是她爹的大伯父,她还喜欢上了她师父,最后发现她师父是个漂亮姐姐......
早熟的小女孩,成为了午夜心碎的小女孩。
梅朵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还能保持冷静,潜进西殿一名贡布的庶女房间里,找到顾澜需要的东西,的确很有继承她衣钵的潜力。
顾澜忍不住叫住她,压低的声音透着无奈和笑意:“朵朵,小心巡逻的禁军,明天记得早点来哦。”
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诱惑小朋友的女骗子。
她看着手里梅朵交给她的棉质物品,将其藏好,然后深深怀念自己在侯府改良过的东西。
梅朵刚走片刻,寂静寒冷的夜里,传来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布谷鸟叫。
顾澜抽了抽嘴角,心道这暗号谁设计的,大冬天的,怎么可能会有布谷鸟。
果然,几声鸟叫后,一名穿着太监衣袍的陌生青年,出现在梅朵刚刚站着的地方。
隔着斑驳的月影和木条,太监的容貌清晰可见。
这是一张清秀白皙的俊脸,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龄,身上有一种让人舒适的书卷气。
顾澜不确定这小太监到底有没有听见什么,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和梅朵说话时,院内是没有人的。
她刚想问一句是不是乌鹊楼的人,小太监就自报了家门:
“奴才内司监程玉,宁安公主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值守此处,刚刚那小姑娘,也是奴才放进来的。”
顾澜瞳仁一缩,声音冷了几分:“你发现了她?”
他发现了梅朵,她和梅朵却没发现他?那岂不是说这个小太监的武功,比自己还要高深莫测?
程玉这才意识到,一窗之隔的少年虽然已经被囚禁了半个月,却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羸弱无力,相反,她面容俊美如玉,水墨似的剔透眼眸,透着一种让人臣服的凉意,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在夜里散发着锐利寒光。
不愧是公主殿下喜欢的人......
程玉回过神,他的身份和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让他露出讨喜的笑意,轻声道:
“小姑娘的潜行之术的确高超,奴才本来没发现,但奴才天生耳力惊人,是听见了后来小侯爷和她的交谈声......小侯爷放心,那四名看守睡得很沉,至于钟公公,他们今晚饮了酒,不在此处,就留了奴才一个人守在这里。”
“钟公公?”顾澜听懂了程玉的意思,心里微微松懈几分,仔细打量着他。
妙嫣本来就管理着一部分内司监的人手,程玉是她的人并不奇怪。
程玉细心而恭敬的回答:
“内司监除了张公公,往下有四位统领,其中一位便是钟良钟公公,他也是四位统领中年龄最大的。”
还有临鹤,是四位中年纪最小的,而且那四人就是押送自己进宫的四名红袍太监,顾澜在心里补充道。
她回想起进宫那天发生的事,眼底略过一丝杀意。
原来那个中年太监不叫“忠良”,而是叫“钟良”。
“你刚刚,都听见了吗?”
程玉摇头:“奴才只是想着不能让外面的看守醒来,还得提防着钟公公回来,精神太紧张了,什么也没听到。”
顾澜观察他的模样,基本确定他没有说谎——如果他真的听见了自己的话,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淡定。
谁能在听到顾小侯爷是个女子,还来了月事这件事后,能保持冷静呢?
顾澜垂下了眸子,看来,她得叫梅朵更小心一些才是,或者干脆不要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为自己以身犯险。
至于眼前的程玉——
“妙嫣让你来做什么?”顾澜问道。
程玉的面容只能算是清秀白净,可他身姿修长,仪态恭谨又斯文,一点也不像是个太监,他还有一双很漂亮眸子,顾澜好像看见了他眼瞳中泛着一抹翡翠般的色泽,森林般浓郁幽深。
程玉听见顾澜用随意语调唤出“妙嫣”两个字,失神了刹那,很快便掩下的眼中的情绪,认真的解释:
“殿下一直在找您,您前天在这里闹出了动静,钟公公于是换了一批内司监——这里除了四名看守和外面巡逻的禁军,暗中还有包括钟公公在内的五名内司监之人,奴才便是其中之一,前天刚被调来的。”
他的话语有条不紊,音色很清亮,又能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和自己猜测的结果差不多,自己前晚砸门的事情,不止让梅朵一个人找到了自己,妙嫣有所察觉的话,临鹤肯定也能够找到。
她正思忖着,容璟大概什么时候会给自己换个地方关押,而自己该如何做呢,程玉就又道:
“殿下让奴才告诉您,她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这是她让我交给您的。”
一支琥珀色的东西,被程玉从缝隙轻轻地递了进来,月光流淌在上面,折射着浅浅的光泽。
顾澜接过,发现他给自己的,是一支栩栩如生的糖人。
糖人是浅黄色的,穿着男子衣衫,寥寥几笔也能看出模样秀丽,执着一面折扇——这是自己的形象。
“那就麻烦你也告诉妙嫣,我不会有事,不必太担心。”
“奴才明白。”
她曾经两次送给妙嫣糖人,一次是在妙嫣还是懋勤殿学生无法出宫的时候,另一次是她从南境回京见到她之后。
大燕的宁安公主,真的很在乎顾小侯爷,为此不惜暗中调查着她,怕她出事。
顾澜抿了抿唇,黑眸中的光亮沉淀下来,她好像有办法,尽量自然的将自己身份透露出去。
也是时候,告诉妙嫣这件事了。
程玉又将妙嫣一番关心的话转告给自己之后,道:
“奴才告退,殿下这几日若有机会,会暗中来见您的。”
顾澜的心里更加确定了某种猜测,道:“妙嫣真的能进来吗?”
程玉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隐瞒:
“殿下说了,朝中这几日不太平,陛下劳心劳神,心情很差,钟公公不是个尽职的人,他不喜欢成日看守您......至于那四名护卫,就算殿下被他们察觉了,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程玉没有说错,前天夜里容璟被自己吵醒,又拂袖离去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甚至当天和昨日都没有噬心香“伺候”,今日份的噬心香时间也又短又敷衍。
他现在还让禁军包围着定远侯府,想必朝中许多大臣都按捺不住劝诫皇帝了,自己又被召进宫一直没有动静,各种事情有容玦烦的。
顾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程玉最后朝顾澜行了一个礼,这才转身,藏蓝色的袍服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