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容妙嫣以为顾澜和容珩何其高尚何其伟大,将一国之君的位置拱手相让,还帮自己坐稳江山,成为千古第一女帝。
后来,容妙嫣每天日出而作,夜半而息,处理朝政累得像条狗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摄政王和小侯爷同时呈上的奏折。
顾澜:【最近太闲,等我一统江湖后,就回来陪你。】
容珩:【本王要去陪顾澜一统江湖。】
容妙嫣来不及阻拦,她知道她也阻拦不住,这两个人呈上奏折之前,大概已经离开了燕都。
容宝怡忍不住双眼冒光,道:“双宿双飞,神仙眷侣!”
女帝将奏折揉成一团,怒吼:
“做个人吧!”
顾小侯爷和摄政王当然不做人,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顾澜刚穿书时曾想过,自己有武功傍身,一把剑,一匹马,远离朝堂纷争,逍遥自在,仗剑江湖,也是极好的;
然而这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先辗转万里打了几次仗,从京城第一纨绔,成了大燕栋梁平南将军。
现在天下安定,顾小侯爷终于可以放心的仗剑江湖行了,她的身后,却多了两个小尾巴。
一个自然是容珩,堂堂大燕摄政王,一份奏折抱恙后,就跟着媳妇开始周游世界;
另一个,是非要追着喊着做大侠的容允浩,他抱着顾小侯爷的腿哭了一天一夜,连睡觉时候都不撒开。
顾澜被迫带上了他。
只不过,这江湖的水,着实浅了一些。
顾澜手持龙泉剑,用不到一年时间从北打到南,从南打到北,打遍大燕无敌手,容允浩也四处拜山打擂,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侠。
随后,顾澜去北境看望阿渊和顾侯爷,顺便又到雪原见了自己的大侄子一面。
经过多年前秦正笏的治理,雪原上春风十里,青稞葱葱,一些苦寒之地还种上了小土豆,这些农作物让他们安稳度过一些饥荒的日子。
路过清州时,摄政王顺势平复了清远伯徐鼎的叛乱,让徐鼎把自己仅剩的小儿子徐舒送去京城,给容妙嫣和秦正笏刚生出来的小皇子做伴读。
容家几代人,羞辱他人的方式都无比相同——让他做伴读。
女帝生下的小皇子并未姓秦,而是取了容姓,名唤容乾。
为了防止容祁俊和容祁淳夺嫡之事重演,容乾一出生,女帝就将其就册封为太子。
容乾出生不久,顾小侯爷便发现自己......也怀孕了。
春有桃花,夏有荷花,秋有菊花,冬有梅花。
看遍四季花期,顾澜和容珩也走遍了千里江山。
汴都的雪落金川,河堤烟柳看过,临安的春雨初霁,孤帆碧影亦走了一遭,她却还是觉得大燕的风更凛,酒更烈,水更清澈,人......也更好。
这江湖太浅,装不下蛟龙;
风景再好,也比不过故乡。
将顾小侯爷有孕的喜讯告诉萧翊和容朔后,两人便回到京城。
主要是顾澜要到预产期了,容珩这个鬼医担心在外没有宫中御医稳妥,生产时会出什么事。
萧翊激动的仰天长叹:“呜呜,我们萧家终于有后了!”
......
十年后。
燕都,
牧城,
平南郡主府。
一辆青色华盖的马车,缓缓停到郡主府门口。
燕都这些年发挥自己一国之都的地位,不断往外扩展,房价物价也在飞涨,昔日地处京郊,只有烧鹅闻名于世的牧城,已经被划分到京城治下。
顾澜的平南郡主府,便建在此处。
至于湘王,不,摄政王府......那王府已经建成了十年,里面的草长到半人高也没人住,让工部尚书秦大人十分头痛。
三个月前,又周游一圈北境回京的摄政王和平南郡主,出乎意料的上了当年的第一次朝。
然后,两人在朝上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道,臣等年迈不堪用,旧疾复发快挂了,求陛下允许臣夫妻二人辞职。
容妙嫣嘴角抽搐的反问:“三十三岁,算年迈吗?”
顾澜给她表演了一个当场昏迷。
摄政王抱起自己的王妃,把已经继承定远侯世子之位的儿子顾悠推上前,面露悲戚,沉声道:“爹娘年老体衰,大燕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便健步如飞的离开了太和殿。
才十岁的顾悠孤零零的站在朝堂中央,身着宽松厚重的世子衣袍,低声喃喃:
“可是爹,我还是个孩子。”
那日,端坐龙椅上的容妙嫣望着他们的背影,她有预感,这次若无意外之事,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
他们不回来......那她来找还不行嘛!
“陛下,到了。”
马车停下后,一身蓝衣的侍从掀开车帘,恭敬的说。
车内,坐着容妙嫣和三个十来岁的孩子。
谁也没想到,登基以来每日操劳,十年无休的女帝,会在今天偷偷溜出宫,来到牧城,来到这座郡主府。
“朕明日罢朝一日,今晚要跟顾澜同睡,气死秦正笏。”容妙嫣忿忿不平的自语一声。
她穿着妃色的长裙,乌发仅用一支金簪挽着,妆容也十分素净,然而举止投足之中,仍有着让人战栗跪拜的威仪。
只有一条手臂的中年婢女弯着腰,在马车下摆好脚凳。
这时,郡主府的朱红宝漆大门缓缓敞开,从中一瘸一拐走出一位大爷,一名身穿青色衣裙,气质清丽脱俗的丫鬟。
“奴婢见过陛下。”丫鬟弯膝行礼。
“不必跪下!”容妙嫣连忙说道,“朕......我来顾澜这里,便不再是陛下。”
子衿微笑道:“奴婢本来也没想跪下。”
容妙嫣:“......顾子衿,你真行。”
顾澜的丫鬟和顾澜本人一样,让她这个一国之君无可奈何。
容妙嫣踩着脚凳下车,身后,三个孩子从马车里探出了小脑袋。
三只小团子都生的极其漂亮,两个男孩一个沉稳寡言些,另一个文雅温和,小姑娘则活泼灵动,穿着精致的百花裙,粉嫩的脸蛋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妙嫣道:“苒儿,悠儿,容乾,快下车吧。”
小姑娘和太子容乾见到子衿,都眼前一亮,一起笑嘻嘻的叫道:“子衿姐姐!”
“苒儿想死你啦!”
说着,女孩直接翻身跳下马车,扑到子衿怀里。
小太子也下了马车,很有礼貌的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笑。
“您慢点儿,”子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禁颠了颠小姑娘,叹道,“苒儿,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又重了一些,是不是在侯府吃了太多老夫人给的小点心?”
小姑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说:“娘说过哦,女孩子不可以说重的。”
“嗯......苒儿又丰腴了一些。”
女孩“吧唧”一下,亲在子衿脸上:“子衿姐姐,你好香呀。”
子衿俏脸微红:“还真是......”
不愧是亲生的,还真是和顾澜一模一样,不知长大后,又能调戏到多少良家少男。
“子衿姑姑。”定远侯府的小世子顾悠在车内微微朝子衿颔首,才沉稳的走下马车。
“奴婢见过小世子,见过太子殿下。”子衿一边抱着苒儿,一边朝顾悠和容乾行礼。
“子衿姑姑不必多礼。”
瘸腿大爷将一行人迎进府,便关上了大门。
这是容妙嫣第一次来平南郡主府,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布置。
正值盛夏,庭院深深,今日的阳光适宜,落在人身上带着微醺的栀子花香。
错落有致的竹屋,四周的花草不多,也省得夏日蚊虫叮咬,青石路两侧,是一盏盏精致的莲花琉璃灯盏,想必在夜晚时候,这里能明亮如昼。
容苒被子衿抱着,顾悠和容乾显然极其熟悉此处,小大人似的走在前面为她领路。
他们三个孩子,再加上容宝怡家的女娃娃,从小就最喜欢在这里玩,因为平南郡主府有最好吃的点心零嘴小火锅,奶茶冰饮酸梅汤。
“她是将步莲斋搬到此处了吗?”容妙嫣看见熟悉的牌匾,笑着感叹。
子衿回过头,道:“是啊,此处一切布置,都和步莲斋一样呢。”
“怪不得去年丞相买了一块牧城的地,看来,他是想在郡主府隔壁建一座谢府出来,再搭上一架梯子。”
“他想得可真美啊。”
一道低沉而清幽的声音响起,容妙嫣望去,见那宽阔白玉石桌面前,端坐着一名身着玉色蟒袍的男人。
他清隽而修长的身姿挺拔如竹,墨发云冠,漆色的眸微眯着,似远山悠远。
三个月前一副“病入膏肓,半死不活,年老体衰”的摄政王,此刻呼吸匀称,姿容绝世。
他怀里抱着一个琉璃糖罐,因为容妙嫣提到丞相而薄唇微抿,眼神十分不悦,仿佛还是那个二十出头喜欢吃醋的少年郎。
“摄政王的衣裳,是可以绣龙的,你怎么还穿着蟒袍?”容妙嫣挑眉问道。
男人:“本王乐意。”
还不是因为澜澜说他穿这个颜色衣服好看。
“爹爹!”容苒又从子衿怀里落下来,走到男人身旁。
男人冷静淡漠的神情不复,低头露出笑脸,手忙脚乱的摸出一粒糖豆:“苒儿,怎么了,是要吃糖吗?”
容苒拒绝:“爹爹,你挡到澜澜晒太阳了!”
“......”
容妙嫣眨了眨眼,看向男人身后。
那里,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躺在竹藤摇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扇着手中岫玉折扇。
她的墨发未束,青丝散落,衣衫似雪逶迤在地上,斑驳的树影与阳光照亮她清隽的侧脸,让她显得越发闲适悠然。
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而是让她越发惊艳明媚。
“苒儿说的没错,”女子懒洋洋的开口,“珩兄,你挡到我的阳光了。”
容苒扑到女子怀中,又是一个“吧唧”的亲亲:“澜澜,你好美呀。”
女子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蹙眉道:“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娘。”
“母亲。”顾悠沉稳的行礼。
“乾儿拜见郡主。”容乾也跟着一起道。
女子微微一笑:“乾儿可真可爱,比我家顾小悠可爱多啦。”
容乾一怔,露出腼腆的笑容,白净的面容微红。
这笑容让容妙嫣都吃醋了,怎么感觉自己儿子更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罢了,他们容家人,哪个不喜欢顾小侯爷。
容妙嫣瞥了一眼旁边被孩子们无视和嫌弃的摄政王,心里的气顿时顺了许多。
十年前,她与秦正笏有了容乾,过了半年,顾澜回京生下一对龙凤胎,姐姐叫容苒,弟弟随侯府的姓,名叫顾悠,已经成为当代定远侯世子。
至于顾澜这个平南郡主,之前早已做了好几年女侯爷。
她爹顾侯爷游山玩水几年后,去岁,又被女儿说服,重新披挂上阵,率领忠成侯阿史那多吉和大将军耿恭,攻打雪原上的小部落去了。
顾侯爷说,他多打些仗,以后他的外孙顾小悠便能多安稳几年。
而顾悠是个极聪慧懂事的世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帮着处理侯府和朝中事务。
有这样一个儿子在,顾澜和容珩这对无良夫妻,才会在三个月前干脆利索的溜之大吉。
等顾澜晒完太阳,面前的石桌,已经摆满小火锅的食材。
顾澜不紧不慢的问:“说吧,陛下是来做什么的?”
看到熟悉的一切,容妙嫣感觉自己的眼睛进了沙子,她轻轻地揉了揉眼角,开口诉说起自己的艰辛:
“朕每日要批那么多折子,你们却能在这里花天酒地,前几日,朕不过是多看了那清远伯世子徐舒两眼,人家好看嘛还不让看咋的,朕就看看而已,秦正笏那个老男人就非说朕要开后宫,朕真是有理说不清。
都怪容珩,当年非要让朕下旨把天下青楼都关了,朕现在连个小倌儿都看不到。
这日子啊,真是没法过了,朕要来你这里住两天。”
容乾小声的问:“母亲,你想给我找后爹呀?”
容妙嫣扶额:“你到底是谁生的......”
旁边,小小的顾悠在石凳上坐下,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容妙嫣睁大眼睛,心痛的说:“顾澜,容珩,你们就忍心寻欢作乐,让这么小的孩子替你们做事吗。”
眼前的顾澜和容珩统一起来,齐齐点头:
“忍心。”
容妙嫣看向儿子:“容乾,你看看人家悠儿,再看看你!朕不干了,朕也要退位,太子登基,一切交给太子!”
容乾吓得一激灵。
顾悠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本世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顾澜笑眯眯的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油纸包,道:“听说小耗子从宁州打架回来了,悠儿,你走的时候给他带上这个。”
“澜澜,这是什么呀?”顾苒好奇的问。
“杏仁酥。”
过了一会儿,白玉石桌上的小火锅烧开了,红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飘香十里。
树上熟睡的男子被香味扰醒,揉着琥珀色的眼眸,翻了个身继续熟睡,低沉的声音传来:“澜澜,给我留点肉哦。”
“你想都别想。”清冷的男声语气冷酷无情。
下一刻,顾澜一筷子下去,小火锅里的肉顿时少了大半。
其他几人迅速反应过来,容珩表情严肃冷静,仿佛在处理一件军情大事,容妙嫣撸起衣袖,没有一点女帝的威严,连容悠都放下文书,跟自己亲娘抢肉吃。
顾澜眉眼弯弯,道:“都是我的。”
容珩看着眼前的她,眼神虔诚而温柔。
“你是我的就好。”
小院内的香气与笑声传得很远,树影婆娑,蝉鸣喧嚣,又是一年盛夏。
山水悠悠,少年依旧。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