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远在船尾坐了片刻,直至精神渐渐稳固,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孟公子,您没事吧……”
于此时,云玉真的关心声从背后随即传来,显然是早已等着,直至看到孟修远行功完毕才敢出言打扰。
孟修远转头望去,只见云玉真身后跟着几十个巨鲲帮的弟子,皆是目光尊崇、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云帮主,可是打搅到你们了?”
见此一幕,经验丰富的孟修远也能猜到,该是他刚才突破之时又不经意间搞出了什么大动静,所以引得整艘船上的人都来看热闹。
云玉真闻声之后赶忙摇了摇头,面色颇为惶恐。
事实上,她确也不知该怎么描述刚才之经历,只觉睡梦中一股隐隐约约的萌动之意突现,让她自然而然地苏醒、不由自主地走到甲板上来。
作为以情报谋生的巨鲸帮主,云玉真绝对算得上是见识广博,却从未听说过有这般事情。
她心中暗暗推测,一定是孟修远在修炼什么神功妙法,才会有这般异象,不由心生万分好奇,下意识地想要一探究竟。
而这修炼之事,可谓一个武者最大的秘密,此刻云玉真这般偷看不免有些犯了忌讳。虽心知孟修远为人宽厚,她却也心中有些惶恐,赶忙赔礼道:
“孟公子恕罪,是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了公子,该说是我们失礼才对……啊~”
云玉真话说到一半,突地惊呼了一声,望着从浓浓晨雾中缓步走出的孟修远,勐然瞪大了眼睛。
“云帮主,怎么了?”
孟修远见云玉真如此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不由有些疑惑。
“孟公子,怎么一夜不见,你竟然变了这么多……”
云玉真不由自主地往孟修远脸上看去,虽心知面对贵客不好如此失礼,眼神却仍旧久久难以挪开。
实在是这原本便清秀俊逸、光彩夺人的孟公子,此刻身上愈发多了股自然而然的气质,好似四月春风、又好似深山幽涧,说不清道不明。
这般天人之象,让向来交往惯了英俊男子的云玉真,都不由为之一见心折。
“哈哈,云帮主言重,我不过是功夫略有些进展而已。”
孟修远见云玉真这番表现,摆手应承间,心中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倒并不如何在意。
事实上,孟修远早就发现,这世间的顶级功法,颇有改善人气质外貌的效果。
比如他曾经所见过的婠婠和师妃暄,除了本身长得美貌以外,之所以能比寻常绝色美女更加动人,便是因为分别修习了《天魔大法》和《慈航剑典》。
婠婠的诡秘诱人、师妃暄的清灵如仙,此刻想来,该都是元神修炼之中,由于各自功法的特点逐步形成的。
而孟修远之前修炼《长生诀》,将精神寄托于天地自然之间,元神催发的过程中沾染上几分风韵也是正常。
“孟公子,玉真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你的武功修为,究竟已经到了什么境界?
可是和传说中宁道奇、毕玄、傅采林这般大宗师差不多了?”
云玉真听孟修远主动提起武学之事,不由想起刚才睡梦之中的那般异状,再按奈不住心中好奇,试探地问道。
孟修远摇头一笑,朝云玉真诚恳道:
“依我自己来看,单论境界的话,应该还差他们两步吧。
我虽然今日有些突破,可还要努力修炼,多多精进才是……”
孟修远这话并非出自谦虚,而是真的看清了眼前的道路。
由于两次转世、以及之前十余年的积累,孟修远今日一朝悟道,元神便电掣星驰地急速生发,已不弱于这世间顶尖高手。
可也正是因为他积蓄太厚,以至于这仅仅一次顿悟,尚不足以全然将他的精神全部转化。
直至此时,孟修远仍能隐约感觉得到,自己的元神无时无刻不在悄然茁壮成长,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以类比类,借《道心种魔大法》的十二篇章来判断,孟修远大概是一举跨越多层境界,已抵达相当于第九篇“成魔”这一步。
并且单以元神强度而论,孟修远其实已经全然超越了文中修炼至此的向雨田本人,达到了“出神入化”的标准。
只是由于他的情况特殊,所以对于他本人来说,距离真正修成这一篇尚需要些时间。
依照《道心种魔大法》中向雨田的记述,只有待修行者元神成长至接近自身当前阶段的极限之时,才是修炼第十篇“魔极”、将元神、识神融合为一的最好时机。
孟修远为长远考虑,自是不会心急,以至于拔苗助长。毕竟以他此时手段,已全然足够应付眼前之事了。
“只是境界还略差两步么……那若真动起手来呢?”
云玉真闻言一愣,望着孟修远有些出神,不由喃喃自语道。
心思玲珑如她,怎么会听不出,孟修远这平澹而又信心十足的一句话,明显是还有下半句的。
……
又两日,巨鲲号终是从黄河驶入洛水,从而直抵洛阳城中。
此时这洛阳城,乃是杨广即位后,于古洛阳附近另选都址,建立的新都。
新皇城位于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城周超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使洛阳成了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因而,哪怕是在这天下大乱之时,这东都洛阳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色。天才微亮,洛水两岸便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商贩人群,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孟公子,你是否现在便随我去见李二公子?”
云玉真站在孟修远身侧,小心地出言问道。
这两日间,她对孟修远愈发敬畏,不敢有半点得罪怠慢。
孟修远本来望着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正眉头微皱,出神地想着些什么,被云玉真这么一唤才回过神来,当即摇头答道:
“不忙,我有些事情需得先自己去看看,才好心中有数。
还请云帮主替我转告世民兄一声,便说今夜之前,我自会去找他……”
“是……”
云玉真闻言,刚点头应了一声,再想问清其中细节之时,抬头却已不见了孟修远的踪影。
……
孟修远下了船,便直往洛阳城南而去。
依照石青璇所言,他想先走一趟净念禅院,看看那慈航静斋的盟友是什么做派,也看看和氏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宝贝。
出城二十余里,直至一片小山坡上,孟修远刚见到了这僧院全貌,便不由为之一惊。
只见这净念禅院坐落于一座矮山之上,规模宏大异常。
大略一瞧,便看到密密麻麻数百间楼阁殿宇,若非点缀其中的佛塔佛像,几乎让人误以为是一座小城。
孟修远前世多次造访的少林寺,本以为那已算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大寺了,可眼前这净念禅院,竟是比那少林寺仍大上数倍不止,叫人难以置信。
见此一幕,孟修远眉头微皱,却也不做停留,继续往那净念禅院继续行去。
待行至其山脚下,再仰头朝上望去,却见这耸立山上的禅院看起来愈发气象森严。
千余级石阶绵延直至山顶,给人一种好似登天一般的错觉,高不可攀。
于此时,一道俏丽身影恰好自山上飘然而下,朝孟修远迎面而来。
“孟公子,竟然是你……”
师妃暄一袭儒生打扮,似空山灵雨一般的双眼久久望着孟修远,目光之中神色复杂难言。
“这般关键时刻,师姑娘该是不愿见我吧。”
孟修远轻笑一声,却是不再看佳人,只又朝头顶这净念禅院望去。
“孟公子误会了……这些年来公子除魔卫道之事,我不知听了多少。
似公子这般志同道合的正义之士,妃萱又怎会不愿相见呢。”
似是看出了孟修远面色有异,师妃暄当即以她那独有的清灵嗓音解释道:
“实在是短短几年不见,公子气象已大为不同,让人不由为之意外。
妃萱实难想象,公子是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将《长生诀》这般从未有人练成的神功,精进至如此境界。
再者,自今日早上开始,妃萱便心绪不宁,只觉得会有些特别的人、特别的事情出现。
却不想,这人竟会是孟公子你……”
孟修远闻言又是微微一笑,转头朝师妃暄道:
“师姑娘几年不见,倒是没怎么变。
至少这说话的本事,依旧是这么精湛。
若我所猜不错,姑娘口中‘特别’二字,恐怕改为‘麻烦’更直接一点吧。”
师妃暄果然非同一般人物,听得孟修远此言,却仍旧面不改色,只岔开话题朝孟修远问道:
“不知孟公子此来净念禅院,所为何事。
若公子是想参观一下这佛家圣地的话,妃萱左右无事,很愿意与公子同游一番……”
孟修远自是明白对方的防备之意,却也丝毫不在乎,当即点了点头,笑着开口答道:
“我正愁该怎么通名拜访,才好往这高不可攀的‘正道武林圣地’一游。
有师姑娘陪着,想来是方便了许多。”
说话间,孟修远不理师妃暄,已迈开阔步拾阶而上。
“孟公子言重了,净念禅院只是佛门清净之地,何谈高不可攀。
再者,以公子近些年来斩杀边不负、四大寇等恶贼之盛名,这天下间又有何处是公子去不得的呢……”
师妃暄依旧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样子,柔声说了一句之后,便悄然陪在孟修远身边。
……
两人并肩,往这山上的净念禅院走去,一共路过两道山门。
期间山路两旁的林木中,不时便会出现许多由大青石凋砌而成的巨大佛塔,每座塔都有九层高,塔身的凋刻绚丽异常,满是龙、虎、佛、菩萨、力士、伎乐、飞天等佛家意象,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粗略估之,单建这每一座塔,便都比鲁妙子在武当山上盖的那些亭台楼阁加起来还要耗材耗力。
待真的进了净念禅院,那场面愈发让孟修远心惊。
只见那千百间宏伟殿宇,竟均是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于阳光照射之下熠熠生辉。
在这些寺庙殿宇之间,则是数不尽的菩萨、罗汉像。
这些塑像均以金铜铸制,高至两丈、低至七尺,个个神情姿态不同,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目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而越往净念禅院的中心走去,这般奢华场景便越甚,直至最中央处广阔达百丈的一片广场,竟全是由似玉一般的白石铺就。
这白石广场之后,则更是一间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纯以金铜铸成,不假丝毫其他材料。
孟修远望着眼前这一幕幕,只觉得皆十分刺眼,眉头已在不经意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孟公子,右边就是净念禅院的正殿,妃萱陪你去上一炷香如何?”
师妃暄见孟修远望着那间铜殿目光灼灼,还以为他是发现了其中所藏的和氏璧,当即岔开话题,对他柔声说道。
孟修远顺着师妃暄手指方向望去,果见一间气势磅礴的大殿。大殿门口上方额书有入者有缘四字,两边则镌刻对联: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至此时,孟修远心中那一直积蓄着的情绪突地被点燃,不由当即哈哈大笑,转头朝师妃暄道:
“哈哈哈哈,好一个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
这净念禅院不愧是佛家圣地,真叫我长了见识。”
师妃暄被孟修远这突然发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赶忙朝孟修远开口问道:
“孟公子,你可是有什么误会?
这净念禅院的主持了空大师苦修闭口禅,平日里不见外人,并非针对公子一人。
公子若觉得是受到了怠慢,妃萱在这里替净念禅院向公子赔罪……”
孟修远摇了摇头,不再与师妃暄多言,当即转身朝山下飘然。
师妃暄本想追上他,可两人轻功尚有差距,只瞬息之间便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于此时,师妃暄心生万分警示,只觉此刻不与孟修远将事情讲清,她定会遇上天大的麻烦。
因而,这位平日里似仙子一般的姑娘也顾不得风度,只得开口运气,朝前方孟修远大声喊道:
“孟公子,妃萱和禅院不知做错了什么,才让公子这么生气。
可否知会一声,让妃萱至少能心中不再迷茫?”
片刻之后,空中隐隐传来孟修远的声音:
“师姑娘,请留步吧,我已没什么好说。
我今日见了两处奇景,一处是洛阳新城,一处便是这净念禅院。
那杨广号称天下第一暴君,修新城、修运河,强征民夫,搞得天怒人怨、江山不稳,可至少是留下天下百姓实实在在用得上的东西。
而这口口声声号称慈悲普度的净念禅院,又是为了谁享用,才建的如此金碧辉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