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当夫子在教这首诗的时候,她便等在学堂的门口,可能是等得无聊了,不知从哪里揪来了一根草,蹲在地上逗着爬行的蚂蚁。
我就这样转头看着她,便连夫子喊我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老夫子走到门口,让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等我,我才总算将思绪回归了课堂。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她这般在意的,可当我发觉的时候,便已经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她的身影了。
孩童总是记吃不记打的,我有很多时候……很多时候都想着,如果日子要是一直像是现在这样的话,平静的毫无波澜,倒也不算是坏事。
但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有许多别扭着的原本觉得难以释怀的想法,都会时刻侵蚀我的内心。
每每开心一分,便颇有罪恶感,觉得这人还没死,我怎么会如此快活?
她不爱我,她对我的好也许只是一场游戏,我一开始就知道的,我也应该是知道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后来,还是会忍不住放逐自己呢?
那一次,便是证据摆在我年前了,我还在自我欺骗着,还在想着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她不承认,只要她说不是,我就信不是她。
欺骗我也好,只要她不揭穿,只要她一直骗着我,我就当不知道……
我刻意的去逃避着,可惜去躲避看那些真相,只固执于她的答案。
“嗯,你还有个哥哥,当年不小心落水身亡了。”
“他……是怎么落水的?”
“意外。”
她说是意外,说的那般真挚……她总是那样会骗人。
我看着她,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心中有很多责问的话,想要与她对峙……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我怕……怕一但问出口,所有的一切便都崩塌了。
明明真相就在面前,可我执拗的选择了放弃真相,只听她的一面之词。
但真相总会来临,一切都好像在预料之中。
我从一开始就从未相信过,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只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我欺骗着……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我也用尽一切的手段,来提醒着自己,她的所有言行举止,都只是一个骗局而已。
可就像那扣烂以后又愈合的伤疤一样,无论我怎么提醒自己,她给我的疼痛有多难忍,那些伤害即使愈合,疤痕也是那般丑陋到不忍直视。可是只要我不去看它,那伤口不疼了,我便总是忘记,我便总是忘记……
曾经,我曾经发过誓的,要将她在我身上做过的事情,百倍、千倍的还在她身上。
可后来……
还是被她迷惑住了。
她不仅剥夺了我的身体,到最后,也成功将我的灵魂收入囊中,任她把玩,任她践踏。
甚至,便连面对她当年将我和哥哥推入河中的真相,也刻意避之不谈。
还有我这样贱的人吗?!
明明被人玩弄于股掌中,却还替凶手辩解……
对她在乎一分,我便自我厌恶一分,我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而她呢?
她将我的所有情绪都掌控在手中,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委屈不甘,我的愤恨羞耻……一切的一切,从身到心,皆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中……
算了吧……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怎么能算了呢……
我在一次次的自残中,用疼痛来提醒着自己的恨意,却又在她一次次的伪装中,卸下了心房。
那日从学堂出来,下了大雨,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把我背在身上。
我拿着手中的伞,故意打歪,让所有的雨都淋到她的身上,只说力气不够,风雨之中拿不住伞。
看着她狼狈又无奈的模样,心里有几分畅快,那些深入骨髓的痛处,似乎用一些小恶作剧般的动作,便能抵消化解一般。
看着她雪白的脖颈,我突然咧了咧牙,对着她的脖颈便来了一口,将她的脖颈啃的血肉模糊,像是一只凶狠的兽。
她痛呼一声,脚步没站稳,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我却在她的后背上,被她护的好好的。
“你干吗?!”她的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怒火。
“刚刚在背上睡着了,做梦在吃东西。”我依旧趴在她的背上,并没有起来的打算,声音无辜的说道。
这么拙劣的谎言,她却信了,沉默了一瞬,只闷闷道:“回家再睡。”
家?
对她而言,那个有我们两生活的地方,竟然是家?
我怔愣了片刻,表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准备起身顺便拉她起来,却被她一只手伸到后面,拦住了。
她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撑着泥地,道:“我身上已经脏了,你别下来了,我背你起来。”
如果……如果她要一直对我这么好的话……
我看着她脖颈的那处牙印,第一次任由自己沉沦于这样的溺爱中……
当母亲死亡的真相在我面前展开的时候,那些让自己沉沦的想法似乎都变成了可笑的笑话,她想让我和哥哥死于水中,又让母亲葬身火海,到最后……我却只因为她的一些善举,想着放过她……
于是到了后来,那曾经日夜支撑我活下去的念头,便是让这人不得好死,这种想法便成了一种禁锢住我的东西,变成了一种肉体本能。
而因为我从小的渴求便被那人用极端残忍的方法压制着,所以肉体的本能倒是大于灵魂本身的渴求了,直到此刻,这人当真死在了我的面前,那原本束缚着我的东西彻底解放以后,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我看着她的尸体,脑海中只有一片白雾般的空茫,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心里空荡荡的。我想回想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在我的记忆中,便全是这人的身影。
记忆的最初,便是她狰狞扭曲的脸庞,到了最后,这人如今闭上眼睛悄无声息的死亡……
我也许只是她生命中最可有可无的玩物,可她于我而言,却是从记忆初始至如今这个时刻,所行所想,所见所看的所有一切。
她的死亡,便让我的所行所想,所见所看皆消亡,于是我便也好似随着她的死亡,整个灵魂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