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医者数量有限,靖南军和守城兵士中的伤员都被运送到县衙后院进行集中医治。
楚昭带着几个云家子弟和城中自发前来的十几位郎中一直忙到日近中午,才得空坐下来喘口气。
正觉腹中饥肠辘辘,便闻到一阵饭菜香。
出去一看,竟是城中民众在自己家中做好了饭菜送来,因后院有伤员血污,知县便命人抬了几张桌子摆在前院,让他们把饭菜全都放在上面。
每家每户的碗盘不尽相同,各状形状各种花色挤在一起,密密麻麻,乱而有序。每一碗每一盘都堆得满满,像一座座小山丘。
“王妃和靖南军救我们全城百姓于危难,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做些饭菜聊表寸心,我们手艺粗鄙,饭菜简陋,还请王妃不要嫌弃。”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大婶殷切地说道。
楚昭眼眶酸涨,拿筷子夹起一块茄子尝了尝,笑着说:“一点都不粗鄙,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茄子。”
“是我烧的,这茄子是我烧的。”另一位大婶挤过来说道,因为得了王妃的夸奖,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其余人也都大胆起来,纷纷指着自己家的碗盘说道:“王妃尝尝这个,这个是我做的……”
楚昭含笑点头,一一尝试。
“都很好,真的都很好,我很喜欢,你们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以后王妃和靖南军的一日三餐我们都包了。”花头巾大婶大声说道。
“不用了。”楚昭摆手道,“靖南军带的有食物,也有伙头军,就不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们巴不得王妃就在永城住下,我们愿意每天烧饭给你吃。”
质朴的话语饱含热情,无论前世今生,楚昭总是能轻易被这种质朴的热情打动。
知县架着双拐,一条手臂吊在胸前,还乐呵呵地和大婶们开玩笑:“只给王妃做吗,老夫也出了不少力的。”
妇人们全都笑起来。
“大人放心,有王妃的,就是大人的,大人想吃什么只管和我们说。”大家七嘴八舌说道。
知县欣慰颔首:“很好,小时候没吃过百家饭,如今老了老了却吃上了。”
大家又笑,纷纷道:“吃百家饭长命百岁,大人也是要长命百岁的。”
欢笑声驱散了战争的阴霾,小小的县城一下子又充满了生机。
楚昭和知县一进去屋内用饭,知县说此事须得向朝廷上书汇报,问她和靖南军有没有什么避讳之处。
毕竟她是领皇命进京为太后治病的,虽说救兵如救火,若因此耽误了太后的病体,也免不了要受罚。
天大地大,皇命最大,太后是皇帝的亲娘,自然也是最重要的。
楚昭却不以然。
太后再重要,也重不过满城百姓。
百姓是江河,太后不过是其上一叶小舟,她若因为自己救了百姓就心生不满,迟早会被浪头打翻。
“大人只管写,把我往好了夸,把你知道的溢美之词全都用上。”楚昭说,“就算你不写,我也要上书朝廷为自己表功的。”
知县:“……”
靖南王妃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吃过午饭,张行舟率队回了县城,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几个乱军首领的人头和几十个被乱军掳掠的良家女子。
这些女子个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如同惊弓之鸟缩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之前经历了什么。
楚昭让铁锤去请那个花头巾大婶过来,请她帮忙多找几个妇人来照顾这群可怜的姑娘,凑些干净合身的衣服给她们换上,等到大家情绪稳定了,再交由靖南军将她们护送回家。
知县说,若有家人都已不在的,或者不愿意回家的,也可以留在永城,他会给予妥善安置。
花头巾大婶做事麻利,很快就叫来一群妇人,把姑娘们领回各自家中好生照料。
安排完这些姑娘,楚昭又让知县派人去将乱军首领的人头悬挂到城门口示众,好让百姓们彻底安心,同时起到震慑匪寇的作用。
而后,她才与张行舟一起回到大堂,询问这帮乱军的具体情况。
张行舟说,这伙人是南边驻守承州的军队,因不满上级长期苛扣军饷,便联合起来杀死了十几个官员将领,将那些人家中洗劫一空,而后逃出承州开始了流亡之路。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大肆敛财,吸引了各地大量的土匪流寇,无赖混混入伙,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杂牌军。
随着规模越来越大,他们的野心也随之膨胀,想要趁乱自立为王,瓜分天下,可惜遇到了靖南军的精锐骑兵,这个理想尚未成型便宣告灭亡了。
楚昭听完不免唏嘘,被苛扣军饷的他们原本也是受害者,却因为愤怒做出偏激之举,并将怒火转嫁到无辜百姓身上,至使多少家庭惨遭灭门,家破人亡。
这种人,可悲却不可原谅,可叹却不值得同情。
张行舟当初也是叛军,一路被西宁军追杀,也没有伤害过一个无辜百姓,可见遭遇并不能成为杀戮的理由。
只是这么大规模的乱军,一路从南边杀过来,为什么各州各府各地驻军都像没看到没听到似的,就这样任凭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
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看来,咱们要去拜访一下方大先生那位好女婿了。”楚昭说道。
张行舟一时没明白方大先生的女婿是谁,祁凤山在一旁为他解惑道:“就是湖广总兵马得龙,他岳父是前任方冠儒的女婿。”
张行舟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安排好永县的事,明日便可动身。”楚昭说道,“永县的守城兵将阵亡只剩七人,我们还要暂时留一些人手在这里,等见到马得龙,再让他派兵过来替换。”
张行舟想了想道:“不如就让张大憨带着我那一百多个弟兄留下,另外再抽调百十个靖南军与他们配合,他们以前就是守城的,经验相对丰富。”
“也好,有他们在我更放心。”楚昭说道。
于是,第二天一早,张行舟的一百多个弟兄留下守城,靖南军除了抽调的一百人,以及重伤不能行走之人,其余的全部整装启程向湖广行省武州进发。
张大憨和张行舟从西宁一路逃亡到云州,无论环境多艰难,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今日的分别还是头一回。
虽然不是生离死别,这胡子拉碴的汉子却红了眼,像个孩子似的拉住张行舟的手,叮嘱他一路多保重,而后又对楚昭说:“王妃一定要尽快把兵调来,时间长了我会想我大哥的。”
楚昭忍不住想笑,拍拍他的肩正色道:“我会的,你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以前你们兄弟曾拼死守护西宁城,没有让敌人打进去,现在,也请你们无论如何守好永县,这一城的父老乡亲,就交给你们了。”
张大憨一听,使命感油然而生,再顾不上悲伤,握拳向她保证:“王妃放心,我一定会不辱使命,守好永县的,我在城在,我亡……”
“你闭嘴。”张行舟打断他,“你和城,都给老子好好的。”
“知道了大哥。”张大憨红着眼睛答应。
铁锤扛着锤子笑他:“大胡子,别哭鼻子哦。”
张大憨立刻跳脚:“大锤子,你别瞎说,谁哭了?”
铁锤哈哈笑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