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陵园时,周叔送给他们了一盆垂丝茉莉,说是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放在黎初的墓碑旁的。
周叔还说,等明年他想离开这儿了,回老家去,也去守守他的父母妻儿。
在回家的路上,江以谕一路沉默,宋声声时不时回头看两眼那盆放在后座上的花,馥郁的茉莉花香弥漫了整个车厢。
宋声声降下了一半车窗,车外的暖风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冲淡了花香,也冲淡了车里空调的冷气。
江以谕转头看她,笑着关切问道:“晕车?”
宋声声摇了摇头:“花太香了,闻着头晕,想吹吹风。”
“确实很香,就是不知道这盆花是谁放的。”
“我觉得就是周叔自己养的,你想啊,他是那里的园长,谁去了不得先和他打声招呼,怎么可能会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去你妈妈墓前放盆花啊。”
江以谕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那盆随着汽车行驶,花叶轻颤的花,他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但既然他送了,那咱们就养着呗,一盆花而已,每天给口水,就能活。”
“你妈妈喜欢垂丝茉莉?”
“可能吧,我也不清楚,只记得以前她在家里养了很多花草。”
“后来那些花呢?”
“赵蓉不喜欢,或者说她不喜欢我妈留下的所有痕迹,江原纵着她,自然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何况花草不会说话,死了也是白死。”
“没事儿,等明园修好了,我们再重新养一批花草,想养什么养什么,让它们四季轮番花开,到时候整座园子里都是花香。”
江以谕笑着点了下头。
安静了一会儿,宋声声看着窗外,问道:“在你的记忆里,你妈妈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江以谕愣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淡淡道:“生病。”
“只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你一直说是江原和赵蓉,还有你一起害死她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以谕无意识的用手指轻敲了敲方向盘,好半晌,他才故作无所谓的,像在讲和他无关的事一样,缓缓道:“有一天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在外面玩,撞见了江原和赵蓉举止亲昵的下车一起去酒店,我偷拍了几张照片,想回去告诉我妈。”
“然后呢?你说了?”
“你听我说完。”
“你讲。”
“在我撞见江原和赵蓉前,江原在我眼里和我妈一直相敬如宾,对我虽然不怎么亲近,但也算是个好父亲。所以我在撞见他的这桩秘密时,心里很受震撼,我当时年纪小,没想过原来人真的能有两副面孔,还一藏就是十几年。”
“我在思考了两天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她当时听完没什么反应,只说让我好好过暑假,剩下的事,都不用我操心。我看着她对江原还是和以往一样,温柔体贴。我当时心中不平,又找人跟了江原几天,拍到了不少所谓证据。”
“然后呢?”
“然后。”江以谕侧头看向她,笑了笑:“我拿着这些东西又回家去找我妈,我不想让她这么好的人,对江原那种两面三刀的渣滓,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我想让他们离婚,让江原滚蛋。可那天我回家,没看见我妈,我去了她的书房,只瞧见了书桌上,散落着的几份文件,江原出轨的证据,还有一份病历单,我那时才知道我妈生病了……癌症,晚期。”
江以谕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伸手向后捋了把头发,降下了自己这侧车窗,戏谑道:“是不是听着很戏剧化?”
“嗯,但生活有时候不就是比戏剧更戏剧吗?你继续说,我听着。”宋声声伸手握住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轻捏了捏。
江以谕看着她道:“我当时年纪小,气盛,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时气不过,气血上头,直接冲去找江原质问,质问他为什么出轨。他反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是不是我妈,我妈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承认,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那人多疑,很快就对我妈起了疑心。”
“有一天,我撞见他们吵架,吵得很凶,江原那人有暴力倾向,吵不过,又不占理,他就要对我妈动手,我当时气急,拿了把水果刀就冲了过去,护着我妈,江原躲得快,很遗憾,刀只划伤了他的手臂。我可能也多少继承了些他的暴力基因,见了血,就杀红了眼,想再补一刀,我妈哭着抱住我,让我别犯傻。”
“江原躲过了一劫,却不肯就此罢休,他夺过我手里的刀,彻底卸下了他以往斯文的伪装,花瓶,茶杯,灌满了热水的茶壶,全都往我和我妈身上砸来,我妈妈死死护着我,江原却像是在享受暴力,他听不见我妈的哭泣和质问,感受不到我的愤怒,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我们的叫嚷声,只会成为催发他下一次挥动拳头的暴力因子。”
“这一场闹剧,最终以我妈心脏病突发,被送进医院作为了结束,一到医院,他又变了一副面孔,变成了慈父受害者,而我则是叛逆少年,用刀伤了父亲,气病了母亲。我妈没醒,我说什么也没人会信,我妈醒了就算说出了真相,别人也只会认为她是慈爱心过重,为了包庇叛逆的儿子,而撒了谎。”
“……”
“我妈在病中,一直在为我谋划,她委托律师将一部分她能掌握的江家和她名下的财产全都转给了我,又背着江原整理他出轨的证据,想要和他离婚,为自己争取自由,为我争夺更多本应属于我的利益,而这一切,是她从四年前知道江原出轨后,就一直在盘算谋划的事。”
“如果最后没有我沉不住气去质问江原那一出,她本来可以将事情处理妥帖,全身而退的。但都怪我,让江原起了疑心,打破了我妈原本周密的计划。”
“那赵蓉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江以谕冷笑了一声:“我妈那次住院后,因为身心操劳,身体越来越差。赵蓉沉不住气,以为自己做了四年江原的秘密情人,又给他生了个儿子,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盼着我妈早死,甚至还打电话来,故意气我妈,让她儿子在电话里管我妈叫阿姨,问我妈什么时候让他回爸爸家。”
宋声声彻底愣住了,眉头也越皱越深,她原也想过,江以谕这么恨江原和赵蓉,当年他们做过的事,肯定很过分,但没想到会过分成这样:“赵蓉是疯了吧!你爸也不管吗?”
“他?他管什么?他只想维持他好父亲好丈夫的形象,更是巴不得我妈早点儿死,他好把他真心喜欢的人和杂种接回江家。从那天之后,赵蓉几次三番给我妈打骚扰电话,我妈不堪其扰,起初不接,后来赵蓉就换号打,为了这事儿,我妈没少和江原争吵,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
“真正击溃我妈心里防线的是她去世前过的最后一个春节,赵蓉领着孩子,直接闯进了病房,我当时去买饭了,不知道她来,一回去,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赵蓉领着她生的杂种跪在病床前,不顾保镖的阻拦拉扯,一边哭一边和我妈叩头,说求她和江原离婚,让江原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
“后……后来呢?”
“江原来了,打发走了她们,又在医生和护士面前做了做样子,然后警告我妈不要妄想在江氏动什么手脚,他指着我说,不然他会让我一无所有。这是我妈最怕的事,他成功威胁到了她,我想去帮她抱不平,我妈说有些事还没做完,她为我的谋划还没有结束,不能再让江原起疑心了,我们必须忍,她说不能让我,在没有她之后,真的一无所有。”
“可终归,过完年的那年春天,她的谋划都没有结束,想给我争取到的东西,想给她自己争取的自由,都没有得到,她病情恶化,到底也没挺到夏天。”
“那为什么不去找黎家帮忙?”
“去过,没人帮。当年,我妈要嫁给江原,我外公外婆是不同意的,我妈为此和他们大闹了一场,后来很多年都没再联系,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后,我舅舅接管了黎家产业,和江原也陆续有了生意往来,商人重利,舅舅和我妈又一向不和,涉及一个钱字,他怎么肯帮忙?”
“所以,你才不同意我哥说的,想要江家,最好先去找黎家。”
江以谕嗯了一声:“一丘之貉,没人帮我。江以诚是不是和你说过他小时候家里起过一场火?”
“你不是说和你没关系吗?”
“那场火和我没关系,但不代表每一场都和我没关系,以前做过很多傻事,除了败坏自己的名声一无所得,乖乖,你知道我对你动心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
“什么?因为我也不好惹?”
江以谕笑了笑:“不是,是你告诉我,报复江原有很多种方式,但唯独不能以毁了自己为代价。”
“这不是正常思维吗?”
“是正常,但我不正常啊,我需要有个人直白的点醒我一次。这些年,我做过不少事,我相信很快,该赎罪的人都得赎罪了。”
“会的。”宋声声肯定的点了点头:“那你之前说明园藏着的秘密,就是你妈妈当年最后给你争夺来的股份产业,还有江原出轨的那些证据?”
“嗯,尤其是那些证据,江原可想要了,那些东西一旦公布出去,他几十年的伪善面容就再也藏不住了。还有赵蓉和她生的小杂种,也都别想再有前途。”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
江以谕摸了摸鼻尖,笑笑:“没想好,但总得给他们一个好玩的结局吧,毕竟也让我这么不好过了,最后让我开心一下,也是他们发挥余热了。”
“别做出格的事。”
江以谕反握住她的手,带到唇边亲了亲:“有你在,人间有趣,我可舍不得为不值当的人做傻事。”
“你最好是这样,江以谕,我心脏也不好,你别吓我就行。”
“放心,乖乖,我还没和你过够呢,舍不得吓你。”
……
从江以谕和她坦白了当年所有事件的经过后,宋声声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她越想越不放心,到底还是约了刚出差回来的宋明,和他简单说了情况,让宋明没事多盯着点儿江以谕。
宋明听了也是心惊胆战,宋声声也是从他口中得知了那天,江以谕含糊其词提到的其他大火是什么意思。
原来在黎初去世后,江以谕不同意江原把那么想离开江家的黎初葬进江家的墓地,父子俩为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
黎初下葬那天,江原为了防止他捣乱,派了十几个保镖将他锁在了家里,江以谕疯了似的想要逃出去,可不论是门还是窗,都被牢牢的守着,他根本就跑不掉。
最后没办法,他看着桌上的打火机,动了歪心思,在家里放了一把火。
火势蔓延,保镖去灭火,他趁乱跑了出来。
那天京城大雨,他一个人,走过了那条,他们那天一起走时,宋声声嫌长,怕会有狼的山道,跌跌撞撞的从白天走到了晚上,最终跪在了黎初的墓前。
宋声声光是听着,在觉得离谱之余,心就揪着疼,也不知当年十六岁的江以谕是怀揣着怎样的愤怒悲伤,走完的那条好像看不见尽头的路,他冒雨跪在妈妈墓前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再后来的事,宋明也不清楚了。
从公司离开,宋声声抬头看着沉闷的天,乌云密布,似是在憋着一场大雨,也不知这场大雨落下来,又能加快多少到达秋天的脚步。
中午吃完饭,她去健身房找了江以谕。
她去时,江以谕正听着歌,在跑步机上奔跑。
她在他身旁站定,从包里掏了瓶水蜜桃味的脉动递给他,笑道:“喝口脉动,脉动回来。”
江以谕摘下一侧耳机,按停了跑步机,从她手里接过饮料:“谢了。”他喝了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