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好好表态没让你这么大声。”宋声声忙是踮起脚尖,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在这种地方大声喧哗,祖宗都得被你吓醒了。”
江以谕拉下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里:“那不正好,大家一起排排坐,帮你一起批评我。”
宋声声瞪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了前方,她看着路口两旁的低矮石灯道:“那估计没等你认错,咱俩就先被吓死了。”
江以谕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他知道宋声声这是不生气了。
林间小道的尽头是陵园前的一大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有一整排仿古的屋舍,屋舍两侧还有几间东西对望的房屋,广场正中有一汪池水,水面上浮着莲花,莲叶之下还有红白相间的锦鲤穿行游动,而池塘上则架着一座汉白玉石桥,桥身两侧扶栏雕工精美。
江以谕牵着宋声声绕着池塘边缘向东侧的屋舍走去:“这儿不仅葬着江家人,你看那面儿。”
他指着陵园西边:“那边是普通墓地,江家只是在此基础上在东边儿单独扩了一块出来。我以前听我妈说,她也是听我爷爷说的,说这儿什么风水好,祖先在此安眠,能旺子孙后代,可老爷子也在这儿躺了几十年了,我也没见江家旺到哪儿去,可见全是胡话。说不准,我爷爷当年就是被风水先生骗了。”
“江以谕你今天说话真是没个顾忌,什么话都敢乱说。”
江以谕无所谓的笑笑:“我以后又不打算埋在这儿,我管他那么多呢。”
“你以后不睡在这儿,睡在哪儿?”
“当然是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年头不流行这么规矩的土葬了,等回头老了,你要是同意,我就在遗书里补一条,等咱俩死了,就让咱们的孩子在明园里种棵树,然后把咱们撒在树底下,树越长越高,也算咱们又一起活了一次。”
“你也不怕孩子害怕。”
“怕什么,明园儿那么大,他到时候随便把咱俩撒在哪个角落,说不准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大家都清净。”
“你想得倒挺好,那你妈妈呢?你不会打算也把她变成一棵树吧?”
“我妈可不想变成一棵树,人间无趣,她说过,不想再来了。”
“那等回头,带她离开了江家的墓地,你打算带她去哪儿?”
江以谕沉默了半晌,声音放轻了些,隐隐还透着几分悲伤:“带她回家,去找她的妈妈。”
宋声声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也没再说话。
待走到东侧偏厅门口,江以谕伸手敲了敲门,过了两三分钟,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干瘦男人抱着一束蓝色的无尽夏走了出来,他把花束递给江以谕,道:“江少,好久没来了。”
江以谕点了下头:“最近忙,周叔近来身体还好?”
“老样子,所幸这边活不多,凑合过呗。”中年男人笑着看向了宋声声:“这位是?”
江以谕轻推了一下宋声声的后腰,向周叔介绍道:“我太太,今天带她来见见我妈。”
周叔点了点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眨眼间,当年的小孩,如今都成家了。”
江以谕对宋声声道:“声声,这是周叔,是这边陵园的园长,也是我妈妈的朋友。”
“周叔好。”宋声声乖巧得体的看着周叔问了声好。
简单寒暄完,周叔带着他们绕过东边屋舍去往了墓地,一路上,江以谕和周叔聊着近况,两人也算有说有笑。
宋声声虽说不信鬼神,但她这辈子说实话还是头一回,这么正儿八经的来墓地,她紧紧抓着江以谕的手,江以谕侧头看向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紧了紧:“别怕,不该看的都瞧不见。”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说,他们脚下石板路两侧,栽种的长青松树郁郁葱葱,一条路走到尾,也看不见一块墓碑,走到路的尽头,周叔停下了脚步:“我去别处打扫,你们慢聊,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江以谕点了点头:“有劳周叔了。”
周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佝偻着腰,慢悠悠地像散步似的照着原路往回走去。
宋声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孤独,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又朝江以谕靠了靠:“周叔,一直在这儿守墓吗?”
“不是,他以前是我妈的司机,我妈去世后,他才来这儿的。”
“司机?那他……”
“有恩,我妈当年心善,出钱给周叔的妈妈治过病,后来,他妈妈去世后,他家流年不利,妻儿又出了车祸,我妈又帮他托人找关系,出钱出力,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的妻儿,周叔万念俱灰,原也想一起跟着去了,最后还是我妈劝他,他才重新开始生活,当时他便立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余生愿追随我妈,只为报恩。”
“所以你妈妈去世后,他来守墓,一守就是十几年?”
“嗯,周叔是个重情义的人。”
“那也是因为你妈心善,才能收获这样的情义。”
江以谕笑笑,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无尽夏花束:“走吧,都到门口了,带你去见她,她要知道我带着她儿媳妇来了,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儿呢。”
宋声声用头轻靠了靠他的肩膀:“可惜我今天的主线任务是来和妈妈告状的。”
“随便说,我什么德性,我妈心里有数着呢!”
宋声声又跟着江以谕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在转角,看见了黎初的墓碑,江以谕拉着她上前,两人一起弯腰把蓝色的无尽夏花束放在了墓碑前。
在起身时,宋声声认真打量了一番墓碑上黎初的照片,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温柔浅笑的黎初,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宋声声看着照片,竟一时有些发愣,或许也只有这样美丽的人,才能生出像江以谕这样漂亮的孩子。
江以谕捏了捏她的手,低头凑近她,轻声问道:“乖乖,你这是怎么了?”
宋声声笑了笑:“你妈妈可真好看。”
“她听见了,很开心。”江以谕抬头重新看向黎初的墓碑,笑得像个孩子:“妈,儿子这回啊,可算是做了件靠谱的事儿,我娶媳妇儿了,今儿啊,带她来瞧瞧你,你也看看,你儿子我的眼光是不是特好?”
宋声声捏了捏他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着,妈妈还得夸你啊?”
“也不是不行,托个梦夸夸我,也挺好。毕竟这么多年,我就没正儿八经梦到过她几次,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或许真的已经变成了一阵风,一朵云,或是如她所说,变成了青烟一缕,融进云里,在某一个雨天,化作无数雨点中的一滴,汇入了土壤,大海……总之,就是没来我的梦里。”
宋声声轻叹了口气:“妈妈就在这儿,听你这么说,她会难过的。”
“会吗?如果她知道我难过,那为什么不来看我?”
宋声声松开了他的手,从包里掏出纸巾,抽了一张出来,走上前弯腰擦了擦黎初的照片,道:“因为你是她的儿子,你胆小,爱哭,她比谁都清楚,妈妈这么温柔,肯定舍不得吓你,让你难过,所以她想你的时候,就会在天上默默看着你,守护你,看见你好,她也就开心,也就好了。”
“是这样吗?”
“当然,说不准她现在就坐在我们头顶天空中的某片云朵上,静静看着我们,看着你这个哭包,说了没两句话,又准备哭了。”
她起身,把手里的纸巾塞进江以谕手里,江以谕低头看了眼手里沾上了灰尘的纸巾,皱着眉头笑道:“你又把我当垃圾桶。”
宋声声朝他做了个鬼脸,对黎初的墓碑道:“妈妈,我叫宋声声,喜欢您儿子好多年了,我以前暗恋他的时候,一直以为他是个话不多,性格有点酷的人,结果自打我和他在一起后,他啊,又黏人,又爱哭,胆子小又嘴硬,平时报喜不报忧,做什么事儿都是自己硬抗,为了这点啊,我没少和他生气。”
江以谕把纸巾装进口袋,看着她笑得温柔。
宋声声继续道:“可是吧,很奇怪,我每次和他生气,只要他一来哄我,只需要三言两语,我就没那么气了,我哥哥还有我朋友,都说我是中了江以谕的蛊了,可只有我知道,他啊,只是还没太学会如何去和别人过一辈子,他独来独往惯了,自您走后,过往的十几年,他什么事儿都自己扛,这乍一有人能帮他分担了,他肯定不习惯。”
“不是告状吗?怎么开始为我辩解了?”江以谕没忍住,笑着小声说了一句。
宋声声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别打岔,我的思路不能中断。”
“哦,我错了,我安静。”他伸手假装嘴上有个拉链,拉了一下,抿唇,无辜的看着宋声声,眨了眨眼睛。
宋声声叹了口气,指着江以谕继续和黎初告状:“妈妈你看,他就是这样,认错道歉的速度,绝对属第一,重复犯错的速度也是相当快。”
说完,她不着痕迹的有意停顿了几秒,就听江以谕道:“我哪有重复犯错?”
宋声声耸了耸肩膀:“妈妈你瞧,这不,他就不禁说。”
江以谕闭上了嘴,尴尬笑笑:“我下次一定忍住。”
“妈妈你看,他又开始给我画饼,说下次了。当然我也不是不让他说话,我们俩的家庭氛围啊,总体而言还是非常好的,很民主,互相关爱,互相照顾,就是他遇事总不和我讲,这一点,让我很生气。您要是有空,就给他托个梦,帮我好好教训他一下,让他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更不要先斩后奏,凡事还是要和我有商有量,给我机会帮他分担,这样不才是风雨同舟的夫妻吗?您说对吧?”
宋声声后退了一步,回到了江以谕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妈妈,第一次见面,我也没给您带什么礼物,倒惹得您先听了我一通抱怨,实在对不住,等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我一定给您带礼物。”
江以谕道:“你这酝酿了一路,就告了这么两句状?”
宋声声拽了拽他的胳膊:“我当然还没说完呢!”她道:“妈妈,还有一件事,我们正在重新翻修明园,我让设计师按照原址,重新设计复原了,如果进度顺利的话,可能今年过年,我们就能去明园过了。”
她想了想,又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特别重要!江以谕他现在是影帝了!他被很多很多人喜欢着,大家都特别爱他,他也得到了很多爱。我看过他的作品,演的真的特别好,我就很喜欢。总而言之,他现在一切都好,往后也会越来越好,我会带着您的那份爱,加倍的爱他,护他,就像他爱我一样。您可以放心了,他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江以谕低头看着她,鼻尖微微发酸,嘴角勾起了温柔的弧度。
宋声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回望向他,也扬起嘴角笑了:“你说你这个人,真是不禁说,我刚和妈妈告完状,说你是个哭包,你这就又要哭了。”
江以谕转身,把她拥进怀里,他俯身把脸埋在她肩上,小声道:“你不是不信鬼神吗?为什么还要和我妈妈的墓碑,说这么多?”
宋声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我是不信,但这是你妈妈,你相信她还在,所以我就信她能听到我说的这些话。你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安心,也想让你妈妈安心吗?现在我们都安心了,你该开心才对。”
“乖乖,谢谢你。”
“不谢啦,反正我也告完状了,你就等着妈妈给你托梦,替我去骂你吧。”
江以谕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宋声声肩上:“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让你生气。”
宋声声笑道:“长辈面前,别说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