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斗云很快。
我翻个身的功夫就回到了花果山。
站在云中,俯视着脚下的花果山,我不由深深锁紧了眉。
以修行者的目光看花果山,这里天空一片灰暗,大地皆尽惨白,竟没有一丝一亳的灵气,就像寄生在天地之间的一块黑斑。又像是一座牢笼,将天地灵气和花果山隔绝开。
没有灵气,就不能修行。
怪不得诺大的花果山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只生灵修炼成精。
当然,除了我自己和阿……
阿……
阿什么来着?
我浑身颤栗。
心中也随即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
我狠命地挠着脑袋,明明应该很熟悉来着,可为什么我忽然记不起来了。
望着脚下熟悉又陌生的花果山,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挖掉了一块。
痛,且空落。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对我而言,很重要。
纵身跳下筋斗云,落在了阔别十数年的花果山大地上。下意识地回到了当初我还是块石头时的山峰之上。
当初的石胚还在。
她是我的母体,当初碎裂后,我又将她们收集在一起,垒成了她原本的样子。
我鬼使神差地推倒了石胚,“轰”地一声,石胚散成碎石洒了一地。
我本能地看向石胚下面的土地,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在寻找着什么。
只是,除了坚硬冰冷,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
这里应该有什么的。
我的脑袋疼痛欲裂,愤怒地把那岩石地面抓得粉碎,刨开一个洞,可里面依然什么都没有。
我冲进了水帘洞,不等猴儿们的欢呼雀跃,抓住一只猴儿,面目狰狞地问他:“我忘记了什么?你们告诉我,我忘记了什么?”
没有重逢的喜悦,他们一个个被吓得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他们大概以为我疯了。
我的确感觉我要疯了。
经过几天的刨根究底和歇斯底里,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我始终坚信,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记忆中,也从这个世界里,被抹掉了,消失了。
我感觉花果山是一座牢笼。
我感觉这天地是一间更大的囚笼。
困得我喘不过气。
我变得无比烦闷,暴躁不安。
花果山的生灵们都远远地躲着我,连猴儿们也不敢靠近我。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七天。
第七天的夜晚满天繁星。
飘渺的天河横贯九天。
我仰望星空,嗤笑一声。
天河翻涌,漫天的银光从天而泄,如雷霆滚滚。
一条巨大的战船从星光之河上驶来,抵达花果山之巅。
上面整齐地列着一群穿着雪白铠甲、笔直银枪的军队。
没错。
是军队,足有三千号人。
桅杆上,飘扬像白龙一样肆意狂舞的旌旗:
天河水军。
我看到了一个令人火大的家伙。
是那个轻描谈写地杀了小蝴蝶,又理所当然要杀掉我的天篷。
他立于船头。
银亮的铠甲耀过了整片天空的月华和星光。
我起身站在了花果山之巅巨大的岩石上,面朝天篷,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全身的灵力与愤怒。
天篷眯着眼,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
许久不见的六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面色阴沉地抓住我的肩膀,说:“别冲动。”
我问:“为什么。”
他说:“这是你命中的岔口,选错了就没有退路。”
我龇着牙问他:“你是在害怕?”
他没有回我,目光平静。可能他是害怕了,沉默即默认。也可能这个问题太愚蠢,他不屑回答。
天篷开口了,他说:“我路经此地,偶闻一股妖气,故下来一探,原来是小师弟。”
“去你娘的妖气!”
说到妖我就来气,我孤身冲上了战船。
天篷笑了,说:“看,妖气冲天。”他挥舞着九齿钉耙,领着三千天河水军如潮水一样包围了我。
呵。
和人比,我也就多条尾巴。
不过,算了。
妖就妖吧……
我还不屑做你们的同类。
他们从天上下来就直奔花果山,却睁着眼睛瞎说什么偶遇。见了面第一句就拭图激怒我,第二句同样如此。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只要仅仅听到“天篷”两个字就足以令我火大。
“天篷,重新认识一下。”我灵力全开:“我叫孙悟空。”
我只身向前冲,挥舞着可以砸烂钢铁的双拳,泼洒着如同火焰的灵力,与天篷,与三千天河水军之中大开杀戒。
我讨厌鲜血,但它能令我沸腾,令我忘我。
当第七百二十九个天兵被我送去见了阎王后,我最终力竭,跌落天舟,摔在了花果山坚硬如铁的岩石上,鲜血染红了我金色的毛发。
天篷也丢了半条命,不过他还能站着。
败了,不是因为修为比他差,是我错估了三千天河水军的悍勇。
他扬起九齿钉耙锄向我的心脏。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隐约听见天篷在我面前低吠:“如果你不是生在花果山,我愿意卖金蝉子一个面子,也愿意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饶你一命,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有些东西早已注定。”
“真是聒噪啊。”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然后心脏被尖锐冰冷之物刺穿。
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