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本来不该出生的,就是任白她自己吧。她曾经很小的时候,听于娟说过,那时候于娟正要准备考试,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便决定生下来。
你看,一出生就是一个意外。
下了飞机,任白就接到了于娟的电话,果然不能念叨谁,任白这样感叹着,接起了电话:
“妈?”
“哎,嗯,宝儿。”于娟已经很久没这样称呼任白了,或者说,她已经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任白了。
任白好像突然间就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粘在她怀里那个妈妈长妈妈短的小肉团子了。现在的任白,可以独自生活,也丝毫不介意生命中没有她了。原来,这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唯独亲情是为了离开。
“有事儿吗?任家强骚扰你了?我刚下飞机。”任白说。
“那个,没什么,就是,我知道你出差了,既然回来,就回趟家吧。”
于娟依然是用她用了五十年那种商量的语气,任白忽然想起来初中学的一种寄生植物:菟丝子。只是菟丝子生命力顽强,在世界各地几乎都有它的身影。而于娟不同,她只是孤零零地盘在那里,仅此而已。
“家里怎么了?”任白现在的第一反应,还是家里出事儿了,于娟打电话是来求助的。
“没,没事儿,就是妈妈,想你了。”于娟说完,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任白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也应该哭一哭,但又突然发现,好像没什么好哭的。
“好,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回去。”这是任白上了飞机之后,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要不你今天回去?”敬美筱试探地问。
任白摇摇头:
“不想。”
任白也说不准,自己是发小孩子脾气,还是连带着也恨起了于娟。曾经的于娟,也是为了她,和任家强对抗过的吧?用她的方法。
任白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画画的天赋,在别的孩子还只是拿着笔画无意义的线条的时候,任白已经能画出有模有样的小人儿了,小人儿形态各异,于娟发现任白这样的天赋,便找了东宁市有名的画家来教,任白从市里到国家级和世界级的奖项获了一大堆,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很震撼。
于娟还发现任白记忆力好得很,对语言接受也很快,便变着花的让她背英语课文,背英文电影的台词,还请了外教,哪怕任家强嫌贵,坚决不肯任白学下去,于娟也愿意透支着信用卡,来为任白的未来铺路。
其实,想到这些,任白是感谢于娟的。只是到了后来,任家强的控制欲越来越强,于娟为了避免冲突,开始在两个人中间徘徊,但毕竟任家强的力量在当时看起来更大一些,于娟也不自觉地被吸了过去。但是于娟又潜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支持任白,但是当自己工资全部上交给任家强,于娟想要支持,也无能为力。
她连买一瓶水的钱都没有啊。
她也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任家强掌握财政大权这件事情,还被于娟的妈,也就是任白的姥姥知道了,任白的姥姥历来雷厉风行,当即就要去于娟家里,好好给女婿立立规矩,竟然被于娟拦下了,说其实任家强对她挺好的。
妈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说,气势先矮了三分,就没见过这种自己都被卖了还给人输钱的傻子!当时,任白的姥姥就对任白说:
“你要好好护着妈妈啊,你的妈妈斗不过你的爸爸。”
当时任白很小,不明白夫妻间为什么要斗,但还是假装懂了点点头。
现在,任白忽然又想起了姥姥的嘱托,十年了,果然如姥姥所说。
似乎像是隔代遗传,任白有点像姥姥的性格,而于娟,在强势母亲的培养下,自然会弱势一些,找的另一半,似乎也是自己父母的缩影吧。
毕竟能摆脱这种代际传承的人,都不多,有,也是历经了分筋错骨的苦难吧。
所以,都是可怜人,谁也别瞧不起谁,当然,谁也别同情谁。
任白多希望,于娟能够真心诚意地支持自己一次。高中的时候,任白成绩很好,能考到六百多分,想要参加艺考,报考国内顶尖艺术院校,任白认为自己很稳,首先文化课在线,其次如果参加集训的话,凭着天赋和狠劲儿,任白也不会比别人差。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于娟的时候,于娟先是说:“好啊,妈妈支持你,如果想考美院的话,那要付出双重的努力啊。”
就在任白自己找好集训的培训班,多方考察找到水平不低又适合自己的老师,正准备兴高采烈地告诉于娟的时候,于娟却和任家强一起进了她的房门:
“你还是去参加统招。”
就是这样一句话,不容置喙。没有语气词,就是一句简单的命令式。
“可是,妈,你当时……”
“我当时什么?”于娟一瞪眼,好像要把任白脱口而出的实话瞪回去一样,“你学了艺术,以后有什么出路?是,你喜欢梵高,那你也看看,梵高这一辈子活得有多惨!”
“我不是要当画家,我只是,只是要学设计而已啊!”任白说。
“设计?你设计就能养的起自己了?设计,那得是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出人头地,你,你凭什么觉得狗屎运能掉到你头上?”
任白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话是从于娟的嘴里说出来的。
那一瞬间,任白甚至觉得,于娟比任家强还要面目可憎。
看着于娟说完这样的狠话,任家强显然很满意,走上前去,翻出任白一张张画稿,突然“撕拉”一声,四开大的画纸分成两半。
任白看呆了。
那是她最得意的一张画。
“高考了,你以后再画,就是这个下场!你以后画一张我给你撕一张!”
任家强说完,拽着于娟就走了。
这句话深深印在了任白的脑子里,从这件事以后,任白在整个高中期间没有再画过一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