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苏婕妤朝床榻看去,福安如凋谢的广玉兰一般,气若游丝,再经不起一点风吹。
见着福安如此模样,苏婕妤连忙行至了床前,强忍住眼泪,道:“福安,乔才人很担心你。”
福安像是撑足了力气,吐字亦是清晰入耳:“婕妤小主,奴婢,奴婢有一要事,想单独求您帮忙。”
苏婕妤听得掉下数滴眼泪:“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福安憔悴如枯叶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她吃力道:“虔王,一定是虔王,他忍不住了,已经动手了……”
苏婕妤点头,语气声声如雨滴:“从前你们在尚宫局的时候虔王都不敢直接出手,想不到如今,如今他竟然是狗急跳墙了。”
福安闭上双眼,缓了好几口气,道:“我想让你帮的忙,就是告诉陛下,说我……”
两人低低的话语逐渐被一张张丝帐盖住,内殿中仍是洋溢着一丝极易察觉的血腥气息,苏婕妤坐在福安床边,静静地听着福安弥留之际所说的每一个字。
长安殿庭院中月色如烟,没有一人敢离去,皇帝从德妃的含凉殿往长安殿赶来已经惊动了众人,现在又加上福安之事,在场的人更是难以入眠。
皇帝朝皇后道:“那封密信呢?拿来给朕看看。”
皇后从袖子中掏出那封密信递给皇帝,皇帝若有所思,看着上面的黑字,亦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终于,苏婕妤从偏殿中开了门步出。
庭院中的人们旋即不约而同地看向苏婕妤,乔桦头一个走上去,拉起苏婕妤的手,追问福安的情况。
苏婕妤双唇颤抖,泪痕在月光下格外醒目。苏婕妤看着乔桦的双眼,一字一字道:“福安,暴——毙!”
像是被人打开头颅灌入了数九寒冰,乔桦不记得皇帝在一旁说了什么,不记得头顶的月光有多朦胧,不记得倒下前双蝶惊慌失措的表情,只觉得双耳“嗡”地一响,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即刻令太医诊治乔……”这是乔桦晕倒前,恍惚间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乔桦被安排在寝殿,福安的尸体也在半个时辰后被宫人移去了别处,苏婕妤受皇帝召见,此刻正立于长安殿正殿中。
皇后带着其余人仍然立于殿外的庭院里,没有皇帝的旨意,今晚谁也不能离开半步。在场的人心中惶恐,脸上亦是露出点点怯色,更有甚者竟然讲起了糊涂话,说好像看见福安的鬼魂从偏殿飘了出来。
皇后向来最忌讳这些,妄议怪力乱神之人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惩罚。如此一来,众人更是不敢多说了,只等着皇帝和苏婕妤从正殿里出来。
正殿中,皇帝手上不停地捻着佛珠,问道:“福安死之前,特意说要见你,她究竟跟你说了何事?”
苏婕妤望着皇帝烛火光影中的双眸,声音伤恸得颤抖。苏婕妤开口道:“福安死之前,没有跟嫔妾说多余的嘱托,只让嫔妾来求陛下,说只有陛下才能帮她洗脱冤屈。”
皇帝微微皱眉,“求朕?朕能帮到她什么?”
苏婕妤跪下,泪眼中满是血丝,道:“陛下难道不觉得,从昨日的大典换茶事件开始,一切都在针对乔才人么?”
皇帝略加思索,以手支颐,“朕的确有这样想过,皇后单凭一封密信就下旨搜宫也是有些草率,不过福安究竟为何……”
皇帝亦不再说下去。苏婕妤低低道:“陛下也觉得福安并非畏罪自杀是不是?陛下,从昨日的事情,联想到今日的事情,再加上这个月初的种种变故,嫔妾实在是不知道幕后究竟是谁在指使。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出写那封密信的人,只能从这里查下去,才能逐渐摸清真相。陛下,嫔妾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愿意用自己多年来留给陛下的印象担保,福安一定是冤枉的!”
皇帝颔首,他太了解苏婕妤的性子了,于是顿时有些可怜他面前这个女人,此刻的皇帝脸上俨然是一副丈夫对着妻子关怀的面容。
沉默片刻,皇帝叹道:“只是,朕也没有好的办法,能找出今日写密信之人。”
苏婕妤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嫔妾知道,凭咱们的力量,的确很难找出。所以,福安临死前,告诉了嫔妾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她的死,来找出幕后策划之人!”
殿中似乎只剩下了皇帝和苏婕妤的呼吸声。皇帝点了点头,手上的佛珠捻得越来越快,道:“用她的死?”
“是,”苏婕妤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有力:“陛下只需要对外宣称福安的确是畏罪自杀而死,并且对外称福安的确盗取了优等茶叶。然后,陛下您只需要花重金寻找写这封密信的人,保证有重赏,便能引出背后的人。当然,这个办法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但在现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这是最有可能成功,并且最好实施的办法了。”
说罢,苏婕妤深深叩首拜倒,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终于,长安殿庭院中的众人等来了皇帝和苏婕妤的身影,苏婕妤脸上的泪痕仍在夜色里清晰可见。
皇后走上前,关切道:“陛下,苏婕妤说了什么?”
皇帝看了看周围的每一个人,定了定神,掷地有声:“所有人听旨——”
闻言,皇后连忙跪下,苏婕妤和庭院里的每一个人也随之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恭候皇帝的旨意。
“朕已查明真相,福安系偷盗优等茶叶,被人告发,遂畏罪自杀。自今日起,寻找今日写密信之人,朕重重有赏!”
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一不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然而只得一声齐答“遵旨”罢了。
双蝶和斐翠全然不敢相信,却又不敢多说一句话,两人不明白皇帝是如何“查清真相”的,因为这根本不是真相。
说罢,皇帝立刻遣走了长安殿的太监,让太监们即刻将寻人的消息传遍各处。
已经接近子夜时分,长安殿中,剩余的人亦是疲累不堪,然而皇帝和皇后亦没有离去的意思,大家也只得候在原地。
终于,皇帝看了看头顶的月色,说道:“不知道这寻人的消息什么时候能有线索,大家先回吧,今晚的风波朕也看够了。”
皇后于是扶了皇帝走下台阶,亦朝几位嫔妃吩咐道:“明日的晨昏定省免了。”
德妃心不在焉地回了个“是”,便朝殿外走去,陈美人和杨才人向来都拿不定主意,只得跟着德妃朝门口步去。
突然,从长安殿外匆匆跑来三个人,疾速冲进了殿中,在场之人又是一阵惊骇。
等三人进了殿,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个太监带着牢狱里的班承炜进来了。
皇帝眉心似凝起了一团火,问道:“你俩好大的胆子,竟敢将班承炜从牢里带出来!”
两个小太监连忙磕头,道:“陛下,陛下您误会了,班承炜大人就是今日写密信给皇后娘娘的人啊。”
班承炜亦是连连磕头,“是啊是啊,陛下,微臣才是好人啊,微臣是您今晚寻找的写密信之人!微臣早就知道福安她不是个好东西,果真是她偷了茶叶吧!”
苏婕妤逐渐浑身颤抖起来,双眼像要渗出血来一般,死死盯住地上叩首的班承炜。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没想到还不足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写这封密信的人。
班承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磕了三个头,问皇帝:“陛下,陛下,您说重重有赏,是什么赏赐?”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皇帝。
“赏赐就是……”皇帝重重说出三个字:“留——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