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桦脚上穿的绣花宫鞋,走起路来莲步姗姗,身形更显婀娜。她认真走近皇帝身侧,将那药粉轻轻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沾了水,给皇帝敷着。
长安殿的长窗上用的是青色蝉翼窗纱,摸上去有几分凉意,此刻正映着庭院里的婆娑树影,暖风微动,在殿中留下了一道道疏影。快要入夏,偶尔飘入的一股热气,混着皇帝刚才沏好的茶香,一并洋溢在乔桦的鼻端。
乔桦微微摇头,淡淡笑了笑:“嫔妾敷得真是难看。”
皇帝的目光微微从手上移开,看着乔桦道:“不管怎样,都是你的心意。唔,你的这双花绣蹙金鞋倒是别样精致,行路无声。”
乔桦心中有一种似在寻常人家相夫教子之感,说不出来有多好,只觉得温暖却又一阵寒凉,到底心里有个结,此生也无法解开了。
乔桦按礼数行过礼:“多谢陛下夸赞。”
皇帝笑着,信手虚扶了一把乔桦:“怎地如此见外,动不动就行礼,搞得朕都不自在了,以后朕和你两人在时,不必行如此大的礼。”
乔桦坐下,饮了一口西湖龙井,浅浅轻烟从她口中飘荡而出。乔桦看着窗外道:“外头的花儿也都开了,又到了花事繁盛的时节,全靠陛下洪福庇佑。”
皇帝笑了笑:“朕有洪福庇佑又有什么用,如今那些个大臣似乎都一边倒地偏向太子,每每有奏疏呈上,必言太子如何如何、太子又如何如何。朕有时候觉得,这天下都变成他李缜的天下了。”
闻言,乔桦起身去了书桌前,拿过紫砂壶递给皇帝:“陛下说奏疏多了惹人烦闷,只是嫔妾毕竟身在后宫,这些话也只能听着,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陛下。不过嫔妾心想,陛下虽然烦闷,却也时时有美人前去探望陛下,陛下又能有多烦闷呢?”
皇帝把玩着紫砂壶笑了笑:“怎么这话听着仿佛是你在自夸一般?美人巧笑倩兮……”
乔桦打断道:“陛下惯会拿嫔妾的蒲柳之质来取笑嫔妾,陛下看看这紫砂壶如何吧,这是上次嫔妾在尚宫局看着好玩儿,跟陆尚宫巧言巧语讨来的。”
说着,乔桦又看了看皇帝腰间的香囊,道:“陛下的香囊上绣了依兰花的纹饰,想必是出自苏姐姐之手,陛下什么时候去看过苏姐姐了么?”
皇帝爽声笑了几声:“爱妃眼神倒是不错,难道还吃醋了不成?”
“嫔妾怎么会吃醋,”乔桦佯怒道:“苏姐姐兰质蕙心,贤德文雅,又和贤妃娘娘是一路性子的人,嫔妾自愧不如。”
皇帝闻着殿中的花香,问道:“你并未见过贤妃,为何知贤妃的好?”
乔桦微微颔首,一双妙目灵楚动人,“嫔妾的消息再怎么不灵通,或多或少也该听宫里的人说起过几句吧,陛下未免太小看嫔妾了。”
皇帝抿嘴含笑:“是,苏婕妤的性子和贤妃一样的好,唯一不足便是太倔强,有时候生朕的气,能一个月都不与朕说话,非得朕好言好语认个错她才肯原谅朕。”说着话,皇帝又看向乔桦的面庞,笑道:“朕想了想,苏婕妤即便样样比你好,至少姿色不像你这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乔桦害羞地触了触脸颊:“陛下再这样说,嫔妾要无地自容了。”
心底忽然一阵寒凉,姿色这种东西,苏婕妤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娇花照水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是司空峻曾经夸过自己的话……
乔桦回过神来,双眸中的神色似乎多了几分浩远。
皇帝展眉而笑:“从前你偷偷学做饭的时候怎么不害羞啦?欸,朕今儿中午在你宫里用午膳,如何?”
乔桦松一口气,打趣道:“嫔妾蒲柳之质,但愿陛下看着嫔妾害能吃得下饭。”
皇帝微笑,“是,秀色才可餐。如今你这样看着朕,朕恐怕连今日的晚膳也吃不下了。”
乔桦笑得厉害:“陛下是说嫔妾太丑,让陛下吃不下饭了么?那嫔妾走便是了,嫔妾告退。”
皇帝一把拉住乔桦的右手:“这是你的宫里,你走要走去哪儿?”说着,皇帝便要让乔桦坐在贵妃榻上,“方才是你自己说自己丑,如今换了朕说,你又要生气,当真是……”
“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陛下不用说完,嫔妾就知道您要说什么了。”
皇帝将紫砂壶放到乔桦手中:“朕让你坐着,你就坐着,说这么多做什么?朕今日便留在你宫里头用午膳吧。”
皇帝眼中多了几分深邃,忽地叹道:“这一个多月,午夜梦回,朕还是会梦到虔……你说,朕算不算得上明君?”
乔桦有些惊愕,只觉得无从回答。但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乔桦只得思索片刻,温婉答道:“嫔妾曾揣度史书,见明君不使一人含冤,虔王殿下三番五次触犯宫规法度,陛下亦是明察秋毫。更何况据嫔妾所见,陛下事事亲力亲为,闲时也是研读史书。在嫔妾眼中,陛下所为,正是明君所为。”言罢,乔桦又道:“嫔妾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展颜,“这里就朕和你两人,夫妻之间论政议史有何不可呢?只不过,朕发现你不仅擅长做吃食,更擅言谈。”
乔桦一阵嗔怪:“陛下老是拿做菜的事情来取笑嫔妾,嫔妾当真是……”
皇帝轻轻将手指放于乔桦唇瓣之上,“你什么时候,给朕添个孩子,将来孩子必定能够像你一样聪明。”
乔桦低头不言,娇羞动人:“那嫔妾应该在长安殿里好好休养着,足不出户,才能快些怀上孩子呢。”
皇帝俯首靠近乔桦,几近耳语一般,道:“依你便是。朕应该把上早朝改到长安殿来早朝,举办家宴改到在长安殿来举办家宴,你喜欢太液池,朕便也将太液池搬到你的长安殿里来。”
乔桦忽地打断道:“嫔妾很喜欢太液池,陛下快叫人搬来吧,天子一言九鼎。”
皇帝搂着乔桦笑着:“你真真是……”
话音未落,却闻得一阵脚步声进来,只见孙广叩首行了礼:“奴才参见陛下。陛下,婕妤小主,德妃娘娘来了。”
乔桦心头“咯噔”一下,只觉得脑仁轻微生疼,转头看着皇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