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多月来,宫中都一片沉静,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今年的积雪慢慢化去。
今年正月的最后一日,楚筠私底下会见了被派去含香殿中的厨子周允。两人找好了地点,便安排起了今晚的行动。
楚筠将一袋药粉递到周允手中,声音低了又低:“这是男女情好的媚药,下午先了结一个太监,自会有人帮你运送太监的尸首到清醉阁里。等夜里惊动陛下的时候,陛下自然会传德妃面圣,你到时候就趁乱将这媚药放入含香殿的灯油里头。好了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其余的事情,我来办妥。”
周允将药粉紧紧地揣在了胸口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楚筠颔首,两人便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适才一先一后离去。
至于为何要选在今晚,只是因为今晚皇帝要歇在含香殿,会经过清醉阁附近,楚筠不能让清芸放过这样好的一次机会。
最后一丝晚霞渐渐暗了下去,清芸惴惴不安地坐在贵妃榻上,心事重重。屋子里唯余清芸一人,楚筠早已经筹谋好一切事宜,静静等着最好的时机。
月亮已近楼台。
“——有刺客!”
“——有刺客!”
清醉阁传来的几声如雷贯耳的惊呼打破了大明宫宁静的长夜。
皇帝的舆轿正好落在清醉阁不远处,因为今晚皇帝本就召了德妃侍寝。皇帝担心德妃身子不适,因此特地赶往含香殿,不让德妃跑一趟养居殿。
高琛连忙招呼前后:“护驾!快护驾!”
众侍卫连忙将皇帝围了起来,同时清醉阁中乱成一片。皇帝眉心一跳,拨开侍从人群,“是清醉阁传来的么?!”
高琛点头,焦急道:“是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快跟朕进去!”
“使不得啊,”高琛迅速跪下,挡在皇帝前头,“陛下龙体怎么轻易试险!”
皇帝怒道:“可是朕的十殿下还在里头。”
说完,从清醉阁的方向便匆匆跑来一名太监,“扑”的一声跪下,满脸是汗,叩首道:“陛下,奴才是清醉阁的太监,刺客已经被奴才们捉住,只可惜刺客跳井淹死了!”
皇帝一惊,连忙甩开袖子朝清醉阁里面赶去,众人亦随行。
一进清醉阁,里面的混乱便让人心头跟着忐忑起来,清芸头发散乱,宫女和太监们一个二个也都仪态尽失,井口洒满了水,像是搏斗过的样子,还有两个太监正在打捞掉入井里的刺客。
不过一会儿,那刺客的尸首就被打捞了起来。
高琛走近一看,“哎呀”一声,惊道:“这不是德妃含香殿的太监吗!”
皇帝皱眉,靠近道:“什么?”说罢,皇帝再度仔细地瞪着那刺客的尸首,大喊道:“即刻传德妃过来见朕!”
“是!”
一阵脚步声匆匆远去,其余见状,连忙抱着怀里的李祥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陛下,嫔妾,嫔妾有事要告知陛下。”
“你说。”
清芸抽泣半晌:“其实,其实嫔妾今晚知道了德妃娘娘要用媚药戕害陛下龙体。德妃娘娘深恨嫔妾,恨不得将清醉阁赶尽杀绝!还有,还有上次,晶儿的婚礼上,也是德妃,她想要加害于嫔妾母子俩……”
皇帝看着清芸眼泪擦也擦不完,也跟着心疼起来,遂厉声问道:“德妃怎么还不来?!”
高琛上前,“这,这奴才们已经去传了,娘娘一定在路上了。”
皇帝看了一眼地上的清芸,清芸花容尽失,泪眼婆娑。皇帝于心不忍,朝众人道:“摆驾,朕亲自去含香殿!”
高琛尖细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愈加刺耳:“陛下起驾——摆驾含香殿!”
皇帝的舆轿很快便朝含香殿赶去,沿途却遇到了刚才受命前来见皇帝的德妃。德妃见了皇帝的轿辇,连忙跪下:“陛下。”
皇帝厌烦地一瞥:“回含香殿。”
德妃抬头,“陛下方才不是才召见嫔妾前去清醉阁么?”
然而皇帝并不回答,舆轿继续朝前走,高琛好心地靠近德妃,道:“哎哟娘娘,今晚陛下可真动了怒了,您还是快回含香殿去吧,陛下现在正好要去您宫里呢。”
德妃一阵慌神,也就跟在舆轿后面原路返回了含香殿。
含香殿内点着一盏一盏的宫灯,皇帝召见的太医也正好前来。赵太医行了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德妃娘娘。”
德妃点头回礼,匆匆扶了皇帝下轿,“陛下为何又请了太医过来,陛下今晚不是召了嫔妾侍寝么?”
“是召了你侍寝,”皇帝厉声道:“可是你在宫中胡作非为,朕岂能容忍?”
德妃闻言震惊了片刻,怔在原地,但旋即又松开了扶着皇帝的手,后退一步,笑道:“嫔妾就知道,陛下一定又是哪里误会了嫔妾。”
皇帝不回答,朝赵太医瞥了一眼,赵太医便进含香殿正殿里去了。
片刻后,太医拿着宫灯出来,跪下道:“陛下,这灯油里果然添了五石散,这可是宫中禁药啊!”
德妃惊骇得目眦欲裂,连忙拉着琅夏跪下,正色道:“陛下明查,嫔妾是被陷害的!”
皇帝挑了挑眉,“哦?那么之前下毒害清芸,将乔桦关在木车里,还有让明蕊绊倒乔桦……从前桩桩件件事,都是受人陷害么?”
德妃直视皇帝,“如果嫔妾说是,陛下会信么?”
皇帝垂眸,“公道自在人心。”
含香殿的太监和宫女皆跪了一院子,德妃跪在最中间,琅夏匍匐在地上,拜道:“陛下明鉴,陛下是娘娘心尖儿上的人,娘娘怎会用五石散戕害龙体?”
周围的太监宫女一应拜道:“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高琛看了看皇帝无动于衷的神色,还是连忙让赵太医将灯油倒了,又着人将含香殿正殿搜了一番,果然搜出来一盒五石散。
德妃看着那精致的盒子,冷笑:“是啊,嫔妾算计了旁人那么多,如今终于遭他人算计了!”
皇帝不屑,“看来朕上次只对你禁足几日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德妃就从今日开始好好在含香殿反省反省吧!起驾,回养居殿!”
“陛下起驾——摆驾养心殿!”
这一阵风波来得太快,以至于德妃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皇帝便携众人远远走出了含香殿,留下院里满院的宫人,和跪在原地的德妃。
德妃不禁嗤笑,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琅夏连忙起身将德妃扶起,“娘娘,娘娘放心,有朝一日,陛下一定会……”
“陛下还会相信本宫么?”德妃反问道:“乔桦从前不也那样受宠,还不是一样,说禁足就禁足了。”
琅夏于心不忍地摇摇头,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劝。
德妃叹了口气,望着无边的夜色,“你瞧,从问安宫回来才一个多月,那漫天大雪,本宫陪着陛下的日子,陛下恐怕早已忘了吧……”
静夜无人回答,只有淡淡月华如乳似烟般洒下来。德妃眼中映着繁星,映着明月,却唯独没有了平常那股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