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全诲这边,由于皇帝并不予回应所送信函,韩全诲于是决定直接硬闯大明宫。
皇后如今形同圈禁,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便是德妃,乔桦、清芸、陈充媛和杨婕妤便须得日日前往含香殿给德妃请安。
九月三十,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逐渐逼近大明宫,要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皇帝甚至下了早朝之后径直赶到了德妃的含香殿,晨昏定省还未结束,众嫔妃仍然和德妃谈论着如今的形势。
嫔妃们见皇帝前来,皆起了身道:“陛下万安。”
德妃关切地走上前,拿了丝绢替皇帝擦去额前的薄汗,道:“已经仲秋时节,陛下为何还出这么多汗。”
皇帝坐去了宝座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摇了摇头,“仿佛从前人人都在制造一种天下太平的假象给朕看,朕以为自己坐在高位上俯瞰芸芸众生,殊不知原来朕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
众嫔妃皆沉默着,望着皇帝。德妃将手轻轻放上皇帝手背,“陛下,有嫔妾等陪着陛下,陛下不用担心。”
过了片刻,皇帝开口道:“不如……你们趁现在在南海没有落到头上,赶紧逃出去吧,别留在大明宫了。”
众人大惊,德妃侧首看着皇帝,掷地有声,“陛下!您说什么呢,嫔妾无论如何,都要和您在一块的,哪怕时当日刘季述逼宫,嫔妾也主动和您去紫廷院了陛下。嫔妾真的不走,大明宫很安全。”
乔桦内心有一阵犹豫,双眼却又一阵酸楚,看着皇帝和德妃,比从前的帝后看上去亲切多了,两人不仅仅是相敬如宾的感觉,更是有夫妻之间的默契和恩爱。
心底一阵浅浅的叹息,可怜从前德妃被皇帝的误会次数也不少。
皇帝松开德妃的手,从怀里慢慢拿出一把精美的匕首,递给德妃。
德妃望了一眼乔桦,不明所以,只好接过匕首,问皇帝道:“陛下,您这是……给嫔妾一把匕首做什么?”
皇帝扯了扯嘴角,“你真的不愿意逃出去躲一躲么?”
德妃摇摇头,“嫔妾可以帮助其他妹妹们逃出宫,但嫔妾绝对不走,嫔妾要一直陪着陛下,这里就是嫔妾的家。”
皇帝脸上写满了无奈,朝德妃道:“朕给你这把匕首,是想让你用来防身,万一大明宫真的受到叛军袭击,你便可以……防身。”
说完,皇帝便坐正了看向乔桦等人。
乔桦、清芸、陈充媛和杨婕妤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齐屈膝行了礼,道:“嫔妾们也追随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苍白,由得德妃将自己扶了起来。皇帝慢步走向殿门,虚弱地说道:“好了,你们的心意,朕都知道了。朕很累,先去休息……”
德妃将皇帝扶到门口,高琛便过来接着扶过了皇帝的手:“德妃娘娘留步,奴才自己送陛下回去就是。”
德妃朝高琛点了点头,又走回了宝座上坐下。
乔桦等四人看着德妃,等着德妃发话。
德妃抿了抿嘴,让琅夏将殿门关上,开口道:“四位妹妹,本宫知道,你们心里还是怕的。你们不像本宫,本宫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和坟墓,无论是生是死,本宫都要追随陛下的。”
清芸眼泪簌簌,“德妃娘娘……”
“好了,妹妹你别哭,”德妃劝道:“本宫也知道,你们刚才说要追随陛下,实际上又哪里是真心话呢。你们在宫外,还有疼爱你们的父母,还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们还年轻,何必跟着本宫一起进一个生死未卜的危机呢?”
乔桦清了清嗓子,望着德妃,“娘娘,不瞒您说,您的确慧眼识人,一针见血。难怪娘娘从前专宠,有娘娘这样誓死追随陛下的决心,专房之宠除了您,想必也不知道该给谁了。”
德妃低着头笑了,宛如回忆起了从前的种种美好,“乔昭仪谬赞了,本宫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杨婕妤双睫颤抖,泪水也一个劲往外涌,“德妃娘娘,嫔妾没有家人,嫔妾想和您一起留在大明宫。”
殿中又安静一阵,德妃手上紧紧攥着皇帝方才赠予的匕首,指关节微微泛白。
德妃忽然开口道:“你们以为,陛下给我匕首,真的是让我用来防身吗?”
陈充媛心中一颤,看向德妃,问道:“陛下难道还会骗人么?”
德妃侧着头笑了,双眼低垂,看着地毯上密密麻麻的花纹,说道:“本宫说你们天真,你们还不信。陛下说了,大明宫恐怕要被叛军袭击,陛下送给我匕首,是想让我在关键时刻自杀,以免被叛军玷污了清白。本宫为扞卫贞洁而死,这才是无比光荣的事情,陛下脸上才不会没有光彩。”
乔桦心中堵得慌,哽咽道:“那么娘娘,刚才为何要那样说话?”
德妃无奈笑道:“本宫是很爱陛下,可是这么些年来,面对种种误会,这些爱意也快要耗尽了。可是本宫别无选择,如今我的位份是后宫最高,若我仓皇而逃,岂非给大唐丢脸?算了吧,这里本就是本宫最后的归宿。”
乔桦从椅上站了起来,行至大殿中央,缓缓跪下,道:“德妃娘娘,您是嫔妾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清芸、陈充媛和杨婕妤亦一同起身跪下,沉默不言。
“可是咱们终究输了,”清芸低低道:“蒋玄晖他还是……”
德妃靠着椅背笑了,“只要大家坚守本心,就一定还能再做些什么。本宫已经替女儿报了仇,如今也没什么可以输的了。你们要时刻记住坚守初心,本宫但愿你们都没有被后宫改变。”
德妃顿了顿,眉头舒展开来,放松了语气:“好了,妹妹们,大家都回去吧,本宫也想歇一歇,今日起得太早了。”
四人迟疑一阵,还是齐答道:“是,嫔妾告退。”
几人缓缓起身,乔桦再度看向凤座上盛气凌人的德妃,或许,这样烈的爱情,本就不适合在深宫中萌芽。
空中乌云积压,却久久不雨,城内城外铅云低垂。一整天,从早晨到晚上,再到次日凌晨,皆有秋虫惹人厌烦的鸣叫,仿佛整个长安要塌陷在无尽的黑暗中。
战马嘶吼,刀剑碰撞,黄沙翻腾,火海蔓延,混杂在一起,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枳黄色。嘶吼声如海啸一般,朝毫无防备的大明宫袭来。
天复元年十月初一,韩全诲率叛军攻入长安城,直捣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