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世界里。
少年的声音温柔的回荡着。
讽刺的是,他的声音,此刻宛若晚风吹拂,沁着诡异的暖意。
“爸爸,妈妈,你们,请进。”
名为“雪”的少年,此刻仿佛就像是郑修与安妮的孩子般,礼貌,优雅,从容。少年两手贴在大腿上,深深鞠了一躬。
“其他人类,留下吧。”
“别打扰了哥哥们。”
“公正之平”的辉光洒向众人。
天平中的雪晶沙漏开始流逝。
橘猫的目光深深盯着那沙漏,看着天平中的雪晶一点点地向下滑。
“祂说得对。”
安妮的口吻中透着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般的冷漠:“我们没有时间了。吾感觉到,在最深处,祂们正在想办法破解‘帝王’表面的层层加密。”
“一旦让祂们掌握‘密匙’,一切都完了。”
安妮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虽然这么说对他们而言十分抱歉,可身为人类的他们,如今,起不了半点作用。”
郑修:“所以,你认为祂把我们放过去,没有一点点可疑的地方?”
安妮:“别用人类的思维去衡量祂们。”
郑修闻言,稍作思索,点头:“明白了。”
“哈哈哈!”
裴高雅忽然大笑一声,跃上高空,浑身燃着赤色的火焰,一脚踩下。
炽热的火焰将少年的躯体融化。
咚咚咚咚!
裴高雅生怕少年复活,一脚接一脚地在雪地上踩着,如打地鼠般,哪里凸起来就将那里踩凹下去。
边踩边道:“你们先走!”
裴高雅身后时不时浮现出天平的虚影:“老子现在浑身是劲,等老子好好教教你们家孩子,啥叫尊老爱幼,晚点追上来!”
“公正?”
少年在雪地上凝聚半身,略有惊讶地望着虚空中的“公正之平”。
裴高雅面目狰狞,腿影如闪电般追着少年,火光在枯寂的雪原上熊熊燃烧,如一把燎原大火。
“快!”
“走!”
“唰!”
庆十三两手快如闪电,从身后摸出烟杆在裤腿上一刮,烟杆烧着了,庆十三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眉头几乎拧成“川”字。
“老爷,这里交给老裴。”
其他人都沉默着,唯有庆十三在抽了几口后,脑瓜清醒,与纪红藕一同疾跑冲向下一扇门扉。
“我呀,是了解老裴的。”庆十三露出了轻松惬意的口吻:“那家伙,看着熊,实则在他媳妇面前,比谁都怂。”
“他答应了他媳妇,今晚回家搓衣服。”
“要是回不去,他媳妇不得闹翻天?”
郑修眼睛一闭一睁,再无波澜。
长袖一挥:“走!”
郑修头顶上蹲着橘猫,来到那扇脏兮兮的门扉前。
门扉上灰褐色的泥土流动。
“沼。”
以往郑修在直面祂们时,“沼”是最好对付的。
飞起来别掉下去就行了。
可在“雪”的“冻结”之后,郑修在推门前,认为没那么简单。真正诞生出意识的“人形”,与从前相比相当于超进化了。
他们熟悉了自己的诡物能力,特殊强化了其中某一点。集中一点,登峰造极,不可小觑。
咿呀!
门扉推开。
门扉之后,是一片满是泥泞的世界。
他们脚下是一块湿漉漉的浮岛,远处,翻涌的泥浆仿佛有生命一般,隆起了一个小丘。
小丘上的泥浆,如血肉般一阵剧烈地蠕动。
一道道缝隙被强行挤开,挤成了梭型的小洞洞。
每一个洞中,都睁开了一颗颗眼睛。
啵~
有的眼睛被挤飞,留下黑黝黝的洞口。
密密麻麻的眼睛分布在流动的泥浆上。
“妈……妈……爸……爸……”
如幼童般稚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地传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听上去天真无邪。
郑浩然木着脸,望着郑修的背影,与橘猫的腚。
他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当了爷爷,而儿媳妇是一头母猫的事实。
郑修眼角抽了一下。
呼!
呼!
呼!
辽阔无垠的沼泽世界中,猛然卷起了一注注粗壮的龙卷。
泥石流卷上空中,在空中变成了一尊巨大的泥沼天平。
天平中,同样有着一个沙漏,沙漏中流动的不是雪晶,而是泥流。
在远处,一扇红彤彤的门扉,门扉上流动着滚烫的岩浆,凭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嘶嘶……”
蛇脖子上,那迷你的小蛇吐着信子。
蛇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出几分懵逼的神情:“我娘说,那孩子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很开心。”
郑修:“……”
安妮:“……”
一人一猫默默地没说话。
狼王拍了拍郑浩然的肩膀。
郑浩然不服输,偷偷瞥了月玲珑一眼,又拍了拍狼王的肩膀。
狼王在角落蹲了下来,神情失落。
狼王与郑浩然这点小互动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喜儿站在岩石上,看着远处那长满了眼睛的巨型沼丘,起初那密密麻麻的眼睛让她感觉到头皮发麻,密集恐惧症都犯了。可蛇这么一说,这造型瞅着瞅着,怎就顺眼不少了,还有点可爱的捏?
喜儿揉揉眼睛,忍不住了,指着那长满眼珠子的可爱土丘,吐槽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的确是……啊呸,祂们自顾自地将自己当成了老爷生的孩子……啊呸!老爷和母猫生的……阿呸呸呸!”所有人目光怪异地朝喜儿望来,喜儿也发现自己越改口越说不清,索性不再说这是谁和谁生的孩子,立即闭口不谈。
“祂好像和刚才的不一样。”
司徒庸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宝刀上,目光炯炯,观察着远处:“祂没搭理咱们的意思。”
君不笑嘿嘿地笑着:“老板,您这孩子性子挺冷傲噢!”
郑修没理会其他人的讨论,问安妮:“祂们存在着不同的‘性格’?”
“如果你觉得能用‘性格’来形容的话,也可以这么说。”
安妮没有反驳:“常世中人类的种种‘心愿’,存在着不同的‘情绪’。”
“或是幸福,或是愤怒,或贪欲,或懒惰,或渴望,或期盼。”
“是人类这些本该摒弃的‘情感’,诞生出祂们。”
“这也是我为何称祂们为伪神的原因。”
“神性中不该存在这些‘杂质’。”
郑修目光闪动:“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会存在着常闇与常世。”
“按我理解,常世相当于人间界,那么常闇……在变成常闇之前,是什么地方?”
安妮沉默了一会。
事已至此,她似乎没有隐瞒什么的必要了。
“神国。”安妮无奈道:“在吾回溯前,那里,曾经是吾之神国,诸神的‘乐园’。可后来,那里趋近封闭,里面太黑了,吾也无法‘看清’如今神国里发生了什么。”
郑修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你无须担心。”安妮安慰郑修:“无论曾经的诸神变成了什么,如今你只需替吾夺得‘帝王’,破解‘加密’,重新夺得‘密匙’,便可让一切重启。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好。”
郑修知道安妮说的也是事实,“帝王”的重要不言而喻。人形诞生后,第一时间便抢夺“帝王”,可见“帝王”中所藏的“密匙”,无论是对安妮,还是对人形而言,都十分重要。
“那家伙好像真的没打算理咱们!”
蛇同样观察了片刻,有几分不肯定地说道。
“那……咱们走?”
司徒庸试探道。
庆十三与纪红藕时不时往回看,身后的那扇门扉已经消失了,庆十三抓着烟杆的手掌微微颤抖着。
“没事的。”
纪红藕嫣然一笑,察觉到庆十三心中的担忧,轻轻抓住了庆十三那长满茧子的手掌,缓缓摇头:“我们,都没事的。”
郑修面无表情地催动【文人】,手臂上层层人皮薄薄地撕开。
他肩膀上仍扛着和尚,和尚早已昏死过去,一动不动。
三维立体地图上,成立锥体的城市,下方竟崩塌了一大片。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块块城市被黑色的海洋摧毁,湮灭于虚空。
地图上闪烁着一个个小点。
他们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区域内。
而写着“裴”字的小圆点,远在另一个房间。
郑修一看,便明白了和尚“心房”的构造。
这个城市虽然遭外来者入侵,扩大了数倍。但最核心的结构没有改变。“七心镇”是由七个关键的房间组成,原本七个房间的入口分散在城市的各处,但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七个房间被打通了,成了郑修他们目前的景色。
“时间不多了。”
安妮小声提醒道。
郑修瞬间理解了安妮这句话的意思。她说的“时间不多了”,不单纯指的是天平上的沙漏所流逝的时间,而是房间崩塌的速度。
七个房间原本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此刻城市正从“外围”开始向中心崩塌,一旦呆在房间内的他们没来得及进入下个房间,而遭遇了“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点点头,郑修合上人皮书。
那泥人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喜儿十指连弹,转眼间,丝线在沼泽上布下了一片天罗地网。
众人会意,轻松踩着丝线走向下一扇门。
下一扇门扉上流动着滚烫的岩浆,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叶微微一笑,看了郑修一眼:“希望下一个房间里,也是一位好孩子。”
郑修与安妮同时踉跄了一下。
“麻麻……”
“粑粑……”
就在众人踩着丝线,即将抵达下一扇门扉时。
那稚嫩的声音,突兀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们……要……走……了……吗……”
“陪……我……玩……吧……”
“没……人……陪……我……”
“都……留下……来……玩……”
“吧~~~~”
绷!绷!绷!
忽然!
一股可怕的压力无形无色地传来,漫天的丝线同时绷断,喜儿张口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人身体扭曲,浑身骨骼发出骇人的脆响,在半空中同时向下快速坠去,坠向沼泽。
“蝶舞!”
郑修手臂上一支造型独特的“笔”一闪而逝,郑修握笔,点点虚幻墨汁弹出。
下坠的众人脸上事先留下的蝴蝶印记微微一亮,下一刻,他们身后猛然张开了一对绚丽多彩的蝴蝶翅膀,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但下方的沼泽仿佛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吸力,即便是长了翅膀的他们,也未能完全终止下坠的趋势。
“重力!”
郑修闷哼一声:“祂能控制重力!”
安妮同样在半空中下坠着,但她却不慌不忙地竖起一根爪子,纠正郑修的说辞:“准确来说,这孩子是将‘沉沦’这种属性,锤炼到了极致。”说着安妮鼻翼翕动,两爪在身前恍然大悟地一拍,猫眼一亮:“好家伙,怪不得吾闻不到沼泽的臭味。”
“你现在还有心情表扬祂?你真把祂当孩子了?”
郑修同样在下坠,肩膀上扛着和尚的他,更能切身体会这“沉沦”的恐怖。郑修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是扛着一座大山。
画!画!画!
郑修手速如电,短短一刹,便画出了几对小翅膀,插在身后。
与此同时,庆十三一咬牙,半空中旋了几圈,云雾吞吐,向沼泽中一吹。
呼!
白茫茫的烟雾倏尔凝实,成了一艘勉强能容纳几人的扁舟。
“青青!”
庆十三落向小船,再吹一口气,如瞬移般穿越烟雾,出现在纪红藕下方,将其抱住,回头呼喊殷青青。
其实在庆十三开口前,殷青青早已开始动手,几块人皮弹出,分别将叶、蛇、狼王、郑浩然、喜儿、月玲珑收入时妖空间中。
每收一人,殷青青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一分,她那白皙的皮肤表面血管根根隆起,面目因承受着他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
“哟嚯嚯嚯嚯!你打不到我!”
半空中,眼见殷青青的人皮射来,君不笑妖娆地一扭小蛮腰,躲开了。
殷青青一愣。
咚!
老人家司徒庸最先落在小船上,落在船头。
没等他松一口气,承受着几人体重、几乎是带着流星坠落之势的殷青青砸在船尾,船头猛然翘起。
一脸懵逼的司徒庸被弹上高高的天空。
“哇!”
君不笑的身体诡异地变成了羽毛般轻盈,举止从容地踩在半空。他的脚下,影子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色。
“好孩子!乖孩子!傻孩子!熊孩子!”
君不笑两手在面具前比成喇叭状,朝那一坨熊孩子笑嘻嘻地大喊:“叔叔这边会变戏法哟,你要来玩吗?”
话音刚落,君不笑手掌一翻,变出了一个苹果。他张口咬了一口,用一块黑色的布遮住了。
众人身上的压力又减了一分。
“登登登!”
君不笑此刻就像是街头上最耀眼的那个仔,浮夸地大笑着,掀开黑布,苹果恢复原状。
“嘻嘻嘻嘻!想不到吧!”
他将小苹果丢向那一坨熊孩子。
众人身上压力又减两分。
苹果飘啊飘,飘啊飘,飘到熊孩子那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前。
砰!
苹果炸了。
熊孩子的脸上被炸出一个骇人的坑。
“好玩吗!好玩吗!好玩吗!”
君不笑疯疯癫癫地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最后咧嘴一笑:
“可好玩了!”
噌。
噌。
噌。
在君不笑变戏法吸引熊孩子注意力时,众人身上的近十倍的重力终于消弭无踪。
“快!”
落在船上的庆十三烟杆死命地在泥浆里划,划向对岸。
郑修身上压力骤减,向下一指,庆十三的小舟长出了翅膀,腾空而起。
“草草草!”
司徒庸仍在高空中飞翔,他哇哇大叫着,殷青青将时妖空间中的几人放出来后,喜儿擦去嘴角的血,几根丝线弹向高空,抓住司徒庸。
“老神医快走!唱戏的勾住熊孩子了!”
郑修带着庆十三的船,来到门前。
“唱戏的?”
半空中的司徒庸面色一愣,他拔出了杀猪刀,割断缠着他的丝线,朝郑修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我……是医者。”
司徒庸大声道。
“医者仁心。”
司徒庸望着君不笑那夸张的背影,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似地,用力点点头,又将那四字重复一遍:“医者仁心!”